江南水師的長江第一艦隊很快在湖口以東四十里外的江面上遇到了漢軍水師的哨船,看到江南水師氣勢洶洶而來,這些哨船立即調(diào)頭就跑,江南水師上下拉響了作戰(zhàn)警報,并緊追不舍。
到了湖口以東十余里的江面上,江南水師迎頭遇到了張定邊率領的漢軍水師主力。
站在崗位上的馬文才明顯感覺到所在的船身正在迅速打橫,從船舷炮口看出去,可以隱約看到旁邊的幾艘戰(zhàn)艦也在迅速打橫,而且一大片漢軍的船只也迅速地進入到馬文才的視線之內(nèi)。
“搶占T字隊形的橫隊形,充分發(fā)揮戰(zhàn)艦兩舷的火炮火力。”馬文才在默默的想著,這是江寧水師軍官學堂關于火炮戰(zhàn)艦交戰(zhàn)的重要原則,他已經(jīng)熟默于心。
“火炮到位!”馬文才大聲喊道,現(xiàn)在他們要做的就是一切準備就緒,等待開炮的命令。
隨著馬文才的大叫,炮手們拉動滑輪組的繩索,把火炮向前拉動,使得其炮口伸到了船舷窗口之外。炮長小心地在擊發(fā)槽里倒上擊發(fā)火yao,然后將燧石裝置扳至待擊發(fā)狀態(tài),最后眾人全部蹲在火炮后面,而炮長蹲在最前面,手里拉著一根連接燧石擊發(fā)的繩索。
馬文才趴在炮身上,從窗口的縫隙看到密密麻麻的漢軍船只向己方駛來,他的左手緊緊地扶住了雄壯的炮身,攀住船舷的右手有點微微顫抖。現(xiàn)在正是東南風,我們正處于上風,到時火炮的硝煙不會影響我們的炮擊視線,反而會讓漢軍成為睜眼瞎。
馬文才默默回憶著自己在課堂上所學到的知識,今天是他的第一次實戰(zhàn),說實話,心里自然非常緊張,所以在想辦法克服這種緊張和恐懼。
“當年我作為劉太保麾下一員小兵時,第一次上戰(zhàn)場也非常緊張,差點沒尿了褲子,當我第一次砍翻了敵人時,看到滾動的頭顱和鮮血,我整整吐了兩個多時辰。”
“沒有人是天生的殺人狂,但是我們必須克服對死亡的恐懼,勇敢地面對敵人,因為在我們身后是無數(shù)的親人,而我們的身上擔負著保家衛(wèi)國的責任。”
馬文才默默地念著劉浩然以前在學堂演講時所說的話,慢慢平息著心中的緊張和恐懼。好容易平靜下來以后,馬文才跳到后面,對五位炮長說道:“調(diào)整炮口,一到三號炮位打一艘船,四到五號炮位打另一艘船。”
馬文才剛才目測了一下,雖然漢軍水師巨舟龐大,但是由于是船首對著己方,所以受彈面積不大,五門炮全部集中在一艘船上就有點浪費了。
炮長立即帶領炮手移動滑輪組,很快就瞄準了目標,并根據(jù)目測的距離開始調(diào)整炮口高低。而馬文才卻忙著和幾個炮手在固定的鐵盆里點起一堆火,然后把幾個鐵彈放在火盆里的架子上燒。
“八百米,調(diào)整十三度!”炮長大聲叫道,后面的炮手立即從炮座后部取下一個木墊子,然后查看了一下與炮座連在一起的規(guī)尺,看炮管中心線是否與規(guī)尺垂邊的角度是否在十三度范圍之內(nèi)。
“六百米,調(diào)整十度。”雙方在不停地靠近,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炮,所以炮長必須隨時調(diào)整炮口角度,保證射擊的準確度。
“轟!”上層甲板突然開炮了,馬文才覺得整個船體為之一震,船粱有些地方發(fā)出嘎吱的聲音。聽到連續(xù)不斷的炮聲在頭頂上炸響,所有的炮長和炮手都全部蹲回到火炮的后面,而燧石擊發(fā)裝置被扳到了擊發(fā)狀態(tài),他們知道,自己開炮時間就在馬上。
“開炮!”精神非常專注的火炮指揮官突然接到了上面?zhèn)鱽淼拿睿魂嚀u鈴聲。一直在等待命令的馬文才腳一哆嗦,下部有了一陣莫名的尿意,但是長期嚴格的訓練讓他不假思索地轉(zhuǎn)達了命令。
“開炮!”
一號炮長立即拉動了繩索,燧石一下子擊打在擊鐵上,撞出一縷火星,接著一團小火騰起,過了一秒鐘左右,整個炮身驟然向后一退,巨大的炮聲從狹窄的窗口沖了進來,震得馬文才等人耳朵嗡嗡作響,幾乎聽不到其它的聲音。
接著二號、三號等火炮相繼開完炮,另一位實習軍官猛地拍了拍六號炮長的肩膀,示意他開炮。當其他火炮連續(xù)開炮時,馬文才開始忙著指揮屬下的炮長、炮手開始重新裝填彈藥。
火炮被后座力推到了艙內(nèi),但是清理炮膛的推桿還是要伸到窗口之外才能插到炮管里去。將炮膛里可能還在燃燒的火yao殘渣熄滅清除后,炮手才能將火yao筒抱出來,裝進炮管里,然后裝填塞物,推緊,裝炮彈和填塞物,再推緊。整個步驟流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馬文才知道,這些炮手經(jīng)過上千次的練習,幾乎已經(jīng)到了條件反射的地步,自己要做的就是注意重要的步驟和細節(jié),防止炮手因為忙亂而出錯。
火炮又一次在馬文才的頭頂上炸響,這個時候的馬文才才感覺到炮彈在長空劃過的呼嘯聲。馬文才和其他新式軍人一樣,最喜歡聽的是火炮的怒吼聲和炮彈的呼嘯聲,認為那是世上最美妙的聲音。剛才由于緊張,居然忘記去欣賞這聲音了,馬文才不由微微分心,聽著那呼嘯聲和隱約傳回來的炮擊聲,來判斷這發(fā)炮彈的效果如何。
“砰”的沉悶聲,這是結結實實打在了敵船的船體上,“啪”地清脆聲音,這是落在了水面上,打出了一個大水花而已。
“換灼熱彈!”火炮指揮官在船艙里來回走動著,并扯著嗓子大聲吼道。
馬文才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他隨即大聲吼道:“各炮位注意,換灼熱彈。”
依然是剛才的步驟,只是炮長和炮手們顯得非常小心和凝重,每個動作幾乎都屏住了呼吸。馬文才估算著上層甲板開炮的時間和節(jié)奏,示意一個炮手把一團浸濕水的棉團塞進炮管里,另一個炮手用鐵夾將火紅的鐵彈灌進炮管里,第三個炮手馬上裝進填塞物,第四個炮手立即用推桿推緊。
炮長在同時倒上了引火yao,然后扳動了燧石,待到一切準備就緒后,上層甲板剛好全部開火完畢。馬文才輕輕舒了一口氣,這其中的節(jié)奏必須靠他來掌握,否則火炮就跟不上節(jié)奏,達不到最佳的開火時節(jié)。裝填太早了,由于上層甲板沒有開火,為了防止震傷船體,下層甲板火炮是不允許開火的,那么火紅的炮彈就會在等待時間里白白地變冷,失去意義,而且還會在炮膛里出現(xiàn)意外;如果裝填時間太晚,又跟不上上層甲板火炮的開火節(jié)奏,還會影響到后續(xù)炮位的開炮時間,要知道每層甲板火炮開火時間都是按順序來的,中間出一點岔子就會打斷炮手們習以為常的習慣和步驟,造成混亂和錯誤,而在甲板里操控火炮,一點錯誤都有可能釀成災難。而馬文才屬下的第一號炮位是第二層甲板最先開炮的炮位,算得是整個甲板火炮的發(fā)令官,怎么不叫馬文才提起十二分小心。
在馬文才的注視下,五發(fā)灼熱彈都順利地打了出去,他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顧不上去觀察自己的炮彈是否命中目標,埋下頭和炮長、炮手們繼續(xù)裝填灼熱彈。
“一發(fā)!兩發(fā)!三發(fā)……,馬文才一邊注視著炮長、炮手們的動作,一邊默默數(shù)著頭頂上的炮聲,數(shù)到最后,他發(fā)現(xiàn)上層甲板最后一門炮遲遲未響。“怎么回事?操縱出故障了?還是炮手們出事了?”
馬文才心里嘀咕著,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他現(xiàn)在對上層甲板情況不明,無法判斷最后一門炮為什么沒響。如果自己下令屬下炮位開火,那么就有可能那門火炮與下層甲板同時開火,自己處在船頭,與那門處在第一層甲板船尾處的“啞炮”撞上了還不會出多大的事,最怕的就是自己這層甲板依次開到船尾時,那門啞炮突然開火,就有可能震傷船粱和船骨,甚至出更大的事故。可是自己如果這么一直等下去,那么己艦的火力打擊就有可能因此而中斷,而漢軍水師船只拼死沖上來的這個緊要關頭,怎么能讓火炮停下來呢?
這時,一號炮位已經(jīng)裝填好灼熱彈,炮長正緊張地望著自己。
“開火!”馬文才毫不猶豫地下令道,學堂所受的教育告訴他,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給予敵人最大限度的火力打擊,就算兩門火炮撞上了造成船體損壞也比放敵人上來要強。
火炮依次轟鳴,馬文才一直提心吊膽地聽著,生怕聽到刺耳的重復炮聲,幸運的是,直到最后一門炮響,上層甲板那門啞炮也沒有開火,這讓馬文才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
走過來的火炮指揮官拍了拍馬文才的肩膀說道:“我們這里炮一響,上面的軍官就會進行管制的。”
馬文才不由心里一愣,連聲罵自己太緊張了,自己在這層甲板管制指揮火炮,難道上層甲板就沒有軍官指揮管制嗎?這個時候的馬文才終于體會到學堂里老師和前輩所說的,在戰(zhàn)場上優(yōu)秀軍官必須具備冷靜的頭腦。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了,戰(zhàn)場上一旦緊張慌亂,什么錯誤都有可能發(fā)生。
“準備左舷炮!”火炮指揮官接到命令后突然大叫道。
馬文才不由一愣,連忙從火炮窗口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戰(zhàn)艦轉(zhuǎn)了一個彎,原本在眼前的密密麻麻,四處冒煙的漢軍水師突然不見了,而是變成了江邊陸地,應該是整個艦隊進行“U”形轉(zhuǎn)換。這是江南水師戰(zhàn)術,確切的說應該是長江第一艦隊的戰(zhàn)術。二十艘火炮戰(zhàn)艦搶占“T”字形的橫線位置,然后等敵船逼近時做“U”轉(zhuǎn)換,交替掩護調(diào)頭向后駛遠一段距離,然后用另一面船舷依然保持橫線位置。
馬文才和炮長、炮手們跑到左船舷,七手八腳地將準備完畢的左舷炮推出窗口,然后準備待發(fā)。當戰(zhàn)艦調(diào)頭到一定位置時很快就傳來了開火的命令。
火炮依次開火,馬文才跑到一旁的觀察窗前看了起來,發(fā)現(xiàn)上百發(fā)炮彈又形成一個彈幕,向漢軍水師的船只無情地傾瀉而去。而在他們后面,則是數(shù)十艘冒著煙被打殘的船只。經(jīng)過幾次血戰(zhàn),江南水師和長江第一艦隊的配合越發(fā)嫻熟起來,而各種戰(zhàn)術應用也越發(fā)地從容起來,就算張定邊勇猛賽虎恐怕也難以占到便宜。
只見火紅的炮彈有的落在了巨舟上,有的把船上的蓬帆打了個千瘡百孔,漢軍水師將士一片慌亂,馬文才甚至看到一發(fā)炮彈劃空而過,居然把一艘巨舟左邊的船槳打斷了好幾根。
“馬準尉,看得過癮嗎?”馬文才聞聲扭頭一看,原來是二副走了下來,并走到自己的跟前。他連忙站定答話。
“回長官,我在觀察火炮效果。”按照劉浩然定下的軍規(guī),海軍的規(guī)矩甚至要嚴酷過陸軍,要是沒有這些嚴酷的軍紀軍法,茫茫大海上軍官們?nèi)绾卧诜忾]孤立的環(huán)境下管理數(shù)百水手。
“我來看看。”
馬文才趕緊側(cè)身,讓出觀察窗。
“嘿,這張定邊還真是勇悍,這都已經(jīng)是他的第三艘座船了,還這么拼命。”二副一直待在第一層甲板上,所以知道很多信息。
看了一會,二副轉(zhuǎn)過頭來對馬文才說道:“你們打得不錯,艦長叫我下來給你們這些軍官說一聲。接下來是非常艱苦的時候,你們要注意控制節(jié)奏,注意鼓勵炮手們,讓他們保持體力。還有,過一會可能發(fā)生接舷戰(zhàn),屆時會從你們這抽調(diào)一批炮手上去,由你率領。”
“是的長官!”馬文才激動地行了一個禮。接舷戰(zhàn)是非常激烈的,無論炮手、劃槳手都必須抽調(diào)人手上去,而人手由各層的指揮官指定,例如馬文才所在這一層就是由火炮指揮官指定,但是他不能離開崗位,所以必須指定一個軍官負責。
“好了,我還要去下面一層。”二副不是來閑逛的,除了傳達命令,他還有激勵和安撫各軍官水手的職責,所以話語盡量顯得很輕松,但實際上卻沒有那么輕松。
二副和火炮指揮官嘀咕了幾句就離開了,當他剛消失在艙門時火炮指揮官就在炮聲中大聲吼道:“各炮位準備接舷戰(zhàn),副炮長和推藥手準備待命,由馬準尉帶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