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包了間雅閣,剛坐定,煙雨閣的洪媽媽就領著幾個姑娘跟了進來。幾位姑娘舉止得體,胭脂香恰到好處,低低斂著眉,只露出半截白藕臂,饒是說她們是大家閨秀也有人相信。
洪媽媽作了個揖“幾位爺是常客了,花兒們還去趕緊伺候著。”她細細端詳著百里容,只覺得這位爺病懨懨的,居然還有精力來玩姑娘,再看他渾身的氣度,想必是大富大貴,不敢怠慢,忙又堆上笑臉道“這位爺倒是眼生,不知道想要什么樣的姑娘?”
“不忙,聽說你們這里新來了位絕色女子,不知道她可否賞臉?”百里容掏出一錠金子,隨意的扔在桌上。
郝梧雨斜睨他一眼,玩吧玩吧,早晚玩死自己。
“這……這位爺給的太多了,我們姑娘暫時還不陪客,讓她來陪各位喝杯酒倒是可以的。后天我們姑娘會在這里競拍初夜,要是爺有心,后日晚上可再過來看看。”
洪媽媽顫抖著將金子遞還給百里容,臉色慘白,好像遞出去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卻瞧都不瞧,擺擺手道“權當給姑娘的見面禮了。”
洪媽媽哪里見過這么闊綽的公子,忙把金子揣進懷里,當即對身后的丫頭道“快把姑娘叫來!”說畢不再打擾,躬身出去了。
見媽媽一走,姑娘們忙選了自己的常客圍在身邊。
“蕭公子,你都好幾日沒來了。”推搡著蕭墨離的迎春姑娘一身鵝黃色輕紗衫,上面繡著點點桃花,想是為了討好蕭墨離特意做的。她無骨般的吊在他身上,時而圈住他的脖子,時而纏在他的腰上。蕭墨離只能干笑,完全沒了平日的孟浪模樣。女子見他不高興,嘟著嘴湊在他耳邊道“怎么,公子今日只叫了迎春一人,少了其他姊妹伺候您就這么不高興。”說罷竟是要哭了。
郝梧雨憋著笑,卻還是伸出了友愛之手,對著迎春姑娘道“迎春姐姐過來幫素面斟杯酒可好?”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晃蕩著琉璃酒杯。
迎春只得從蕭墨離身上抽回手,伸出粉指戳下郝梧雨的腦袋“就你會指使我。”那一瞥竟是嫵媚極了。
郝梧雨一把拉過迎春的手,就著她手里的琉璃杯一飲而盡,死活不再撒手,眼神露骨的打量著她“蕭墨離真是好福氣,迎春姐姐只垂青一人,難道素面就這么不入眼嗎?”
迎春涼薄的瞅了蕭墨離一眼,自從她流落煙雨閣第一個客人就是蕭墨離,當日見到他便覺得心極速沉淪。雖然除了自己他從未在其他姐妹那過夜,讓迎春著實得意了一番,可即使日日被蕭墨離包下依然無法忽視他桃花眸里只帶戲謔的表情,那里沒有笑意,更沒有愛意。她知道不能奢望,蕭墨離是盛安三公子,更是譽滿天下的梵音子,自己只不過是與他陪笑過夜的青樓女子。她咬著下唇,捏緊酒瓶一個旋身極盡嫵媚的坐在郝梧雨膝上道“迎春當然喜歡素面,盛安三公子里的素面可是我們的解語花。”每次蕭墨離動怒時都是素面及時把注意力轉到他自己身上,換得鼻青臉腫,姑娘們雖然嘴上不說,但大都感謝這位小兄弟。
郝梧雨的膝蓋隱隱作痛,原來蕭墨離這么不容易,想他每次都叫上三,四個姑娘,兩條腿上坐滿了人,難怪輕功沒有自己好,想必腿已經壓殘廢了。“最難消受美人恩啊!”她由衷的說道,笑的呲牙咧嘴。
沈流風低頭笑了,一有美人投懷.送抱她的表情就是這么痛苦。他一手撐著頭俯下頭去瞧著郝梧雨,一手端著酒杯自然而來的伸出去,便有姑娘為他斟滿。沈流風是三人中見到姑娘最為鎮定的一人,再加上他渾身風流卻不失正氣,姑娘們不敢唐突,蕭墨離勾搭姑娘早已出名,那素面見到姑娘更是滿臉猥瑣,毫不避嫌的四處打量。
百里容見他們三人表情各異,轉著手指上的扳指,不時瞥著郝梧雨手上的酒杯。只這一會她就被灌下兩瓶酒了,也不管姑娘們遞過來什么,都是樂呵呵的吃下肚去。他皺著眉,原來盛安三公子里只有蕭墨離是真嫖客。那沈流風眼里只有瓜果皮屑都往嘴里塞的郝梧雨。一直默不作聲的他站起身來,握住早已失魂的郝梧雨,也就著她的手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眾人俱是一抖,一襲曳地長袍的百里容笑如仙人,骨骼均勻卻略顯白皙的大手握住郝梧雨的手腕,趁著她愣神的片刻溫潤一笑仰頭飲盡琉璃盞的酒,順著他喉頭流下的卻是眾人莫名的不適感覺。
“不是告誡過你嗎?飲酒要適度。”他揉著額頭,低頭盯了下戳著腦袋看好戲的蕭墨離,又是明媚一笑。
蕭墨離一直覺得自己笑的就夠虛情假意了,哪里見過這猶如刻在臉上的笑容,趕忙挪到最角落的座位。
百里容施施然的坐在郝梧雨身邊,忽然聽見“啪”一聲,方才還握在她手里的琉璃盞摔碎一地。郝梧雨拍拍手道“失手了。”復又撿了另一只杯子,繼續倒著酒。她受夠了百里容莫名其妙的調戲,既然不想與她有瓜葛,這副樣子又做給誰看?她扯了下嘴角,兀自與沈流風對飲起來。
眾人立馬回神,總算素面還正常,沒有走上斷袖的不歸路,忽視掉百里容面上難得出現的陰晴不定,連忙調笑著制造出繁榮景象。
“容憐拜見各位公子。”煞是好聽的聲音解了一時尷尬,面前的女子不卑不亢,聲音優雅而矜持。一襲粉色緞衣干凈利落,腰間系著白色繡梅絲帶,一頭墨發只是簡單的挽了個遠山髻,發上別了一只芙蓉固定,再無多余綴飾。郝梧雨頓生好感,忙抬手道“容憐姑娘多禮了,快些坐下吧!”
容憐作揖撿了最近的一只圓凳坐下,裊裊婷婷的抬起頭來。郝梧雨忍不住贊嘆“姑娘生的真好看!”眼前的女子秀雅絕俗,自有一股輕靈之氣,肌膚嬌嫩、神態悠閑、美目流盼、桃腮帶笑、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說不盡的溫柔可人。
“素面公子說笑了,在這煙花之地,貌美不一定是好事。”她輕挽著衣袖,為郝梧雨斟了杯酒。
見她面有凄凄,眾人都不忍再夸,畢竟后天這女子就要淪為玉臂千人枕了。
“倒是容憐不好,讓公子們不爽快,不如容憐為各位彈奏一曲,也算是賠罪了。”見氣氛沒有方才歡快,容憐方覺自己說錯了話,忙起身喚過丫頭布琴。她抬眼看看素面身邊的男子,怔愣住,臉上一紅。聽媽媽說就是此人不惜出一錠金子見她,若是表現得當后天他定會來競拍,她只道是哪家的紈绔子弟,或做生意的粗人,不料想卻是位氣度不凡的貴公子。只見他面冠如玉,容貌如畫,抬眼間翩若驚鴻,只是瞥了她一眼,似是安撫一笑,便又垂下眼去,長指輕點著桌面,轉過頭只露出瓷樣的側臉。容憐心神一滯,堪憐自己現下只是等人開價的青樓女子,比集市上的包子饅頭高貴不到哪去。
她斂了心神,不再盯著百里容,盈盈一拜,坐到琴前,俏皮道“容憐要在梵音子面前獻丑了。”
蕭墨離頷首微笑,輕抬下手,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一曲《梅花三弄》頃弦而出,眼前的女子似在發泄自己的不屈,神情一派高潔安詳,郝梧雨心下嘆息,實在不想看到這般才情的女子淪落風塵。
蕭墨離擰著好看的眉頭,望向眼前的女子,迎春見他面色有異,吃味的纏上他的腰,蕭墨離低頭對她笑笑,撫開了手,迎春苦笑一聲,立于一側安靜布菜。
一曲畢,眾人都還纏綿在琴音中,只覺得這女子就如一株傲霜梅。利落的外表下滿是苦澀無奈。
“姑娘可是……慕容府的大小姐?”蕭墨離踱到她面前,細細打量著。他早該看出來這番氣質的人哪里像勾欄女子。
“慕容小姐?那豈不是與蕭墨離齊名的琴師?”郝梧雨拉扯著沈流風的胳膊,求證她的八卦可準。沈流風也望著容憐,點點頭。
“小女子不敢與梵音子平坐,只是世人見容憐是女子才多了幾分憐惜。”她自知跟蕭墨離比琴音還差得遠,轟動一時的慕容憐竟在此地與梵音子見面了,也算償還了前世夙愿。
“素面可知道發生了何事?”眾姑娘知道他是盛京第一八卦先生,紛紛圍在身邊打探消息。蕭墨離見狀與容憐攀談起琴藝來,郝梧雨才輕咳一聲低聲說道“慕容府上本為士大夫。前幾日慕容大人帶領百官舉薦六皇子為太子,卻觸怒了景帝,景帝一怒之下抄了慕容府,雖未株連九族,慕容大人和夫人卻慘死獄中,他們的兩雙兒女也不知被賣到哪里去了,沒想到竟是到了煙雨閣。”說完低嘆一聲,望著自持有度的容憐,不知她是怎么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這慕容大小姐自小琴藝非凡,與蕭墨離并稱盛安雙音。蕭墨離名梵音子,她的名號是……”話未說完,就見結實的榆木門猛的被踹開,房內的人倒都是鎮靜非常,來人竄到屋里,一拳揮向蕭墨離。蕭墨離身形一閃,長袍護住容憐,握住來人的拳頭,瞇著眼問道“這位公子是……”
“你們這些雜種!誰敢欺負我姐姐!”踹門進來的小公子只有十五六歲的摸樣,生的眉清目秀體態昕長,一雙大眼星光璀璨,他見蕭墨離長的有如妖孽,又擋在容憐身前,登時紅了眼,抽出手來就要去奪身后的姐姐。
“然兒不得無禮!”慕容憐輕叱一聲,走到蕭墨離身前盈盈一拜“這是舍弟慕容然,得罪之處萬望梵音子擔待。”
慕容然這才收回堪堪打到蕭墨離俊臉上的重拳,喃喃道“他就是梵音子?”
“小公子打的正是在下。”蕭墨離坐回桌前,事不關已的吃起菜來。郝梧雨憋氣,他居然還吃的下去,這才叫豬狗。
“那又怎樣。”慕容然氣呼呼的揮著拳頭“看這梵音子也不過是四處播種的種豬,不值得姐姐惦念。”
“噗……”郝梧雨沒能咽下那口茶,直直噴在沈流風袍上。沈流風見怪不怪的拉過她干凈的袍角為自己擦起來。
“你這話就錯了!蕭公子除了我還未留宿在其他姐妹那里!”迎春不忿道。
“那是自然,蕭某每間青樓都有一位鐘情女子,但迎春姑娘卻最能讓蕭某念念不忘。”
這番不要臉的言論他是如何說得這般花前月下!?
“你快出去,不要擾了客人的興致。”容憐不耐煩的推著弟弟。
“姐姐,你怎么能這樣?不是說好了嗎?只在這里彈琴做工,等我們攢夠了錢就贖身出去。”慕容然驚詫的望著裝扮精致的姐姐,當他聽說后天姐姐就要從妓時簡直無法相信。他玉潔冰清的姐姐居然甘心成為勾欄女子?!
“你別妄想了,等我們攢夠了錢姐姐早就人老珠黃,就算出去了又如何?你也見到這幾位公子了,姐姐喜歡與他們在一處,你趕緊出去!”生怕弟弟惹惱了眾人,她推著慕容然走到門口。
“姐姐你變了。”少年捏緊拳頭,不可置信的望著以往在湖邊裊裊彈琴的慕容憐,他猛的推了一把“我沒有你這樣的姐姐!你不是慕容府的人!”說完蹬蹬的跑下樓去了。
郝梧雨足尖一點,迅速的扶住差點被推倒的慕容憐。卻見她眼里黯淡無光,一滴淚落入鬢角不見蹤影。容憐趕忙起身道了聲謝又回到桌前與人敬起酒。
“讓公子們看笑話了,容憐自罰一杯。”說完嬌俏一笑,衣袖掩住酒杯仰頭而盡。
“慕容小姐可是為了舍弟?”一直未出聲冷眼旁觀的百里容忽然道,語調沒有一絲漣漪。
容憐手腕一抖,唇下咬的發白。她自然不想在他面前像方才那般說自己水性楊花。“容憐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她仰臉一笑,學足了其他姑娘的媚氣。
蕭墨離瞥她一眼“慕容小姐何必糟蹋自己,聽到方才的琴音還如何說得了謊?”琴聲中滿是怨恨和不屈,又豈是攀龍附鳳的女子能彈的出?
“姐姐們先都下去吧,讓我們跟容憐姐姐親熱下。”郝梧雨坐到容憐身旁,挑起她堪憐的小臉。容憐哪里被人這么輕薄過,伸手就要掄到郝梧雨臉上,一旁的沈流風見狀攔下她的手,對著身后的姑娘們沉吟道“你們沒聽到嗎?還在這礙什么眼?”
眾姑娘這才恨恨的瞪了容憐一眼紛紛關門出去了。
容憐紅著臉怒瞪近在咫尺的素面。原以為盛安三公子都是風度翩翩,哪料想會有這么不知輕重的登徒子。
郝梧雨及時收回了手,坐的遠遠的,縮在沈流風身后。沈流風寵溺的拍拍她的腦袋。蕭墨離輕哼了一聲,扭頭不看這些不干不凈的東西。
“慕容小姐但說無妨,如果容能幫得上忙必定盡力。”百里容冷冷的看了一眼郝梧雨。
“公子們不必費心,事已至此容憐只能認命。”她猶記得押出牢房那天,父母的尸首被兩條草席隨意卷著,牢頭吩咐人拖走,爹的鞋掉了,一雙青白色的腳露在外面,被地面上的尖石割破鋪陳了一路血漬。她發瘋般的沖過去,撿過遠處的鞋子卻被衙役生生拽了回去。她大哭著磕頭哭喊“求求你,讓我給爹穿上鞋,求求你們!”
“人都死了,不知道疼,穿不穿都一樣,快走!”衙役絲毫不為所動,拽過她的頭發拖著走。她拼命的拽斷一把頭發,狠狠咬在衙役手臂上,趁他吃痛放手撲到父親身邊,小心翼翼的捧著他已經僵硬的雙腳,終于忍不住俯在父母尸身上痛哭。身后的衙役跑過來拿出刀鞘狠狠的抽在她身上,血漬慢慢滲出衣服,她卻感覺不到痛,為父親穿好鞋,輕撫著母親的臉,往日雙親的慈愛全部涌到眼前。她拔下母親頭上剩下的唯一一根簪子,笑著流淚喃喃道“爹,娘,憐兒這就來,你們等等……”說畢就要對著咽喉刺下去。衙役們慌了神,上頭可沒讓他們死,還指望著美人能賣個好價錢呢!眾人慌忙去奪簪子,卻見慕容憐跑出幾丈,細膩的脖子上慢慢滲出血跡,她大笑著哭道“昏君!昏君!”言畢閉上眼就要了斷。
“姐姐!”慕容然剛被押出來就見姐姐瘋魔了一樣拿著母親的簪子笑著自盡。
慕容憐緩緩睜開眼,就見然兒一臉震驚的望著她“姐姐……姐姐不要我了嗎?”慕容然顫抖著問。
仿若被一記悶錘擊中,慕容憐手上的簪子當啷落地,她在做什么?她還有弟弟,還有然兒啊!然兒今年剛15,自己怎么可以讓他孤苦無依?
“然兒……”她呆滯的開口,衙役們趁機撲過去將她捆了個嚴實。
從那日起姐弟倆便化名容憐,容然被賣到了煙雨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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