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剛剛響過三遍,四下寂靜,整個魏宮都在沉睡著,只有零星的幾盞燈火,是侍衛在巡夜。
仙音殿。值夜的宮女小嬋倚在殿門邊坐著,照規矩,值夜是不可以睡著的,需好好站在殿門前,小心聽著殿里的動靜,若是主子喚人,便可以立刻進去聽吩咐。但是小嬋實在是耐不住困意了,便靠在門上睡了過去。
這是哪里,似乎很是熟悉。惜蕊站在一座閉著門的府第前左右張望著,卻在抬頭之時,看見了門上那塊匾額“曹府”,她上前用手輕輕推開了那扇門,看見的卻不是那熟悉的景象,是一片血紅,那紅色如同熊熊的火焰一般,從正堂一直流淌到了自己的腳下。
“爹,娘……”惜蕊在那片血紅中奔跑著,尋找著,只看見一具又一具冰冷的軀體躺在自己腳邊,看門的何伯,灑掃的劉嬤嬤,那個總愛教她種花的羅伯,她走到一具瘦小的尸體前停了下來,是歡兒,那個同自己一起長大的小丫頭,只見她緊皺著眉頭,閉目而去,身上已滿是鮮血,只是在胸前被一刀斃命。
惜蕊無法再看下去,她承受不住了,沖進了正堂?!暗锬銈冊谀陌。鎯汉蒙ε?,你們快來帶萱兒走啊……”她哭喊著,搖著頭,卻只看見兩個大大的靈牌放在那正堂的桌上一塊寫著“先嚴曹淵之靈”,另一塊是“先慈曹王氏惠君之靈”,惜蕊怔怔地站在那兩塊靈牌前,是了,爹娘已經死了,死在那漆黑不見天日的牢獄里,被陷害屈打成招致死,而這府中所有人都已經死了,被那群王府的侍衛通通滅口了。那她是怎么會還在呢?她不是也應該死在刀下嗎?為何要逃出來,這世上她只有一人茍活著了,再無人疼愛。
“不,不要……”惜蕊忽地坐起身來,冷汗津津。
殿門前的小嬋被惜蕊的叫聲驚醒了,嚇得忙爬起身來,推門快步進去:“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惜蕊這才回過神來,方才那些原來是夢境,她微喘著氣,擺擺手道:“沒什么事,只是口渴,你去端盞茶來。”
小嬋忙應著,轉身去端了盞溫茶來,讓惜蕊喝下,再扶她睡下。惜蕊側身躺在床上,卻已是沒了睡意,那樣的夢她時時會有,每一次都讓她痛徹心肺。如今她已身在內宮,雖說也能時不時見到元弘,卻始終不能將這樁奇冤訴知與他,不能報了曹家的血海深仇。她閉上眼,只能告訴自己,一定一定會找到機會的。
坐在桌前,惜蕊正提筆照著一旁的《觀無量壽佛經》用梅花小篆仔細地抄寫著,自前次自萬壽宮回來,皇后便將幾本佛經交予她們新晉的六人,說是為太后祈福抄寫佛經,好在本就無事,全當消磨時日。
“主子,柔貴人來了。”春卉走近殿中說道。
惜蕊很是歡喜,自遷宮以來,她與柔貴人都未能好好地說上話,每次都是在鳳翎宮給皇后請安時才得一見。惜蕊迎出門去,福身道:“給柔貴人請安。”
柔貴人快步上前拉住她,白了她一眼:“妹妹這是做何呢,可是要笑話我。”
惜蕊笑道:“姐姐如今是最最得寵的貴人,妹妹哪敢怠慢?!?/p>
柔貴人面上紅暈漸生,想起這幾日來元弘時時過去自己殿中,雖說并無更多親密之舉,卻也是頗為愛重了。她對著惜蕊那副打趣的笑臉,頓時窘得雙頰緋紅,嗔道:“你若再胡說,我便走了。”
惜蕊忙拉住她,笑道:“好了好了,不過是說笑罷了,姐姐你面皮薄,以后不說就是了?!倍诉@才笑著進殿去了。
柔貴人坐在殿中,看看殿內陳設,不過是最最尋常的一些物什,雖說是簡單素雅,但也瞧得出惜蕊并無圣寵。她不禁一嘆,低聲道:“皇上可曾來瞧過妹妹?”
惜蕊搖搖頭,只是將春卉手中端來的茶盞接過,送到柔貴人的桌邊,不甚在意地道:“不曾來過呢。”
柔貴人細細瞧著惜蕊那副淡然的神情,伸手拉住她,說道:“我也知道妹妹并不在意這些,只是既然進了這宮中,便只能依靠皇上的恩寵,才能安然度日,否則即使是個主子的名分,也是無人瞧得起的,妹妹你還是從長打算才行?!?/p>
惜蕊低下頭,自己進宮不過是為了伸冤報仇,并未曾想過這些,如今柔貴人說起來,她無話可答,只能低頭不語了。柔貴人見她這副神情,哪能不知她所想,也只好勸了幾句,便告辭去了。
柔貴人去后,惜蕊一人獨坐在殿內,看著那殿門外層層的宮墻和那僅剩的天空,卻是思緒萬千。
建章王府。建章王元賁高坐在上,一旁坐著的一位穿著繡獅官服的男子笑道:“如今王爺已是手握遼東重兵,人強馬壯,只要時日一到,便可揮師南下,直取京畿了。”
元賁搖頭道:“豈是如此簡單之事,那小皇帝手上還有薛阮兩家兵權,自遼東向南需攻破錦州,撫順等重鎮要地,只怕還未到京城已被薛阮兩軍會師給拿下了。若想要大事得成看來是要從這宮中下手,先取了內宮,將那小皇帝和太后等人一舉拿下,繼而拿下京畿等地,再以要挾諸王薛阮兩軍,才能讓我遼東之師直入京城以謀廢立之事。”
那穿官服的男子連連點頭,附和道:“王爺英明,小臣真真是愚鈍至極。只是這內宮怕是不好下手吧,那杜衡十分小心謹慎,宮中侍衛眾多守備森嚴,要如何行事呢?”
元賁笑道:“敬修無需過于擔心,當年先帝在時,本王鎮守遼東多年,未曾對本王有過防備之心,那時便已差人將可信之人分批送入內宮了,如今他們早已是內宮里的老人了,極難查出,只要本王一聲令下便可行事。只是如今那小皇帝似乎有所防備,身邊都是他自己親自挑的人,等閑近不了身,故而本王才讓那沈儒熙將女兒送進去,只等她細細查清楚小皇帝的事情,便可照著消息動手了。”
那名喚作敬修的男子有些疑慮地道:“那沈家女兒可信否?不會泄露秘密吧?”
元賁一笑道:“她全家性命都在本王手中,豈敢出錯?!?/p>
仙音殿。春卉快步進來,低聲道:“主子,尚衣局有位嬤嬤在殿外求見?!?/p>
惜蕊一愣,尚衣局并無相熟之人,這宮中自己都無認識之人,好好的怎么會有嬤嬤來見自己,她很是訝異,卻仍讓春卉帶她進來。
那嬤嬤穿的也極為平常,隨著春卉進了殿,便磕頭道:“給沁美人請安?!?/p>
待惜蕊讓她起身后,她笑著看著惜蕊道:“因奴婢前些時日出宮置辦夏衣布料,可巧遇見了沈夫人,因素日便是舊識,沈夫人便托奴婢帶了封信來,并有幾句話要奴婢轉告主子?!?/p>
她說著,眼角看了看一旁站著的春卉等人,沈惜蕊明白過來,便讓春卉帶著彩蝶等人都先下去,殿中只剩下自己和那嬤嬤。
此時嬤嬤才上前一步小聲道:“奴婢是奉了建章王爺之命來的,將所有要知道的事情都寫在了這信中?!?/p>
說完她又退了一步大聲說:“夫人要奴婢轉告主子,定要多加保重身子,有什么缺的只管差人搭信回來就是了?!?/p>
惜蕊目光一轉,微微笑著道:“有勞嬤嬤了。春卉,去取些銀錢與嬤嬤吃酒用。”春卉忙進殿來,拿了幾塊銀子給了那嬤嬤,那嬤嬤笑著謝了賞,轉身出殿去了。
惜蕊走到內殿打開那信只見上面草草數行字,卻是要惜蕊打聽清楚皇上與太后太妃等人的起居作息,更要惜蕊查明皇上日常的喜好與何人往來密切等事。
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建章王竟然是讓自己入宮充作耳目,將元弘的私密之事傳消息與他。當時在沈家,惜蕊便聽說了沈儒熙從前便是建章王府上的門客之一,后來考上進士才獨自立了府,所以建章王此次才挑了沈儒熙之女送入宮中。只是這建章王斷斷沒有想到,他送入宮里的沈家女子并非沈儒熙親女,反倒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惜蕊將那信攥在手中,捏的死緊。當日遼東知府曹淵正是因為發現了建章王元賁在遼東私制兵甲,擁兵自重,有謀逆之心,欲要上奏元弘,卻被元賁發現,陷害入獄,將曹淵與曹夫人雙雙害死在了牢中,更將曹家滅門,只是曹家還有一個幸存之人,便是曹淵之女曹萱,她一路逃至京城,歷盡苦難,險些被人賣到青樓去,幸好及時逃脫,被沈家買去,冒充沈儒熙之女送入宮來,這才有了這陰差陽錯之事。
就今日這情形看來,建章王元賁只怕已決意起變了。如今這打探消息之事既然著落在惜蕊身上,她自然是不會讓他如意的,只需設法敷衍周旋便可。只是惜蕊最初打算要面告元弘,如今要小心行事了,否則以元賁在宮中的勢力和手段,各宮之中都有他的人,若是讓他知曉惜蕊乃是曹家人,只怕難逃滅口的下場。想了會,惜蕊決意先選那些并非要緊的消息捎回去,待取得建章王的信任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