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月泉本就是宮中用來做曲水流觴之用,被鑿成環曲之狀,飲泉水而過。時正是初夏夜間,月色搖搖掛在忘憂宮中梔子樹上,和著幽幽花香漾開在夜色里。宮中四處點著水晶八面風燈,懸著琉璃六角掛燈,火樹銀花,雪浪碧波,人影翩翩,笑語陣陣。
內宮總管尹全與太后的掌事姑姑小菊,端著酒樽小心地放到水中的盤子里,只見那盤子顫巍巍地向著下流飄去,卻停到了元弘面前,眾人一陣笑。
太后道:“這水也是有靈性的,卻讓皇上得個先,好為大家做個表率。”
元弘無奈,只得端起酒樽一飲而盡,又吟道:“冷碧新秋水,殘紅半破蓮。從來寥落意,不似此池邊。”
太后嗔道:“喝急了,要頭痛的。”
皇后在下首陪笑道:“不妨的,今日是宮宴,上的是湖湘新敬上來的白玉泉,不醉人的。”太后這才放下心來,笑看著她們耍鬧。
第二杯酒隨著泉水流到了穆太妃手中,貴太妃笑道:“穆姐姐本就是有名的才子,快快喝了,吟上一句來。”
穆太妃只得笑著飲了一杯,吟道:“白露凋花花不殘,涼風吹葉葉初乾。無人解愛蕭條境,更繞衰叢一匝看。”
太后點頭道:“香山居士之詩自然是極好的,只是有些寥落了。”
只見那酒樽在盤子里有晃晃悠悠而下,到了文妃面前。
文妃本就存著要出出風頭之意,便歡喜地拿起酒樽飲盡,道:“錦蓮浮處水粼粼,風外香生襪底塵。荷葉荷裙相映色,聞歌不見采蓮人。”
一旁的賢妃卻笑道:“文妃妹妹這詩句好是好,卻過于流俗了吧,卻像是民間采蓮歌一般的香艷有余,雅致不足。”文妃怒瞪了她一眼,卻礙著太后太妃都在,只得咬牙坐下了。
酒又被放在泉中,這次卻到了最后的白更衣處。
白更衣滿面通紅地端起酒樽,站起來,小聲道:“太后娘娘,嬪妾不會吟詩,只好喝上三杯了。”
太后笑著點點頭,她便一杯接著一杯喝下了,雖說是白玉泉不醉人,但連飲幾杯也是滿面通紅,眼神迷離地坐下了。
貴太妃笑道:“還真是個實誠孩子,一杯都不賴。”
太后也笑望著她道:“瞧著倒似妹妹當年的模樣,羞羞怯怯地。”
再放下杯酒,順水到了柔貴人手中,柔貴人也不退卻,端起酒樽飲下,道:“午夢扁舟花底。香滿西湖煙水。急雨打篷聲。夢初驚。卻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還聚。聚作水銀窩。瀉清波。”
元弘笑著道:“楊誠齋的詠荷詩做的都是極好的。”
太后笑問道:“這首可是皇上喜歡的?”
元弘卻搖頭道:“不是,是別人所做。只是他做的也很是好。”
酒杯停到了皇后面前,皇后一愣,笑著端起酒樽,卻皺眉道:“佳句都被皇上太妃和眾位妹妹們說了,如今臣妾只得自罰三杯了。”說著便端著酒樽一飲而盡。
喝到第二杯,元弘卻接過她手中酒樽。笑著對太后道:“母后宛菡酒量不佳,就由兒臣代為喝下吧。”太后看著他,目光中滿是贊許,笑著點頭允了。
見帝后如此恩愛之狀,眾妃卻極為驚詫,文妃臉色數變,手中將扇子攥得緊緊的,沒想到皇后居然已經與元弘講和,元弘居然還替她擋酒,她又驚又氣,看向一旁的鐘貴嬪,見她也是一副氣憤的模樣,心中才好過些,含著冷笑看著皇后。
酒樽被放到水中,順流而下,卻停到了惜蕊的面前。她一愣,卻發現眾人都在看著自己,只好起身來。
元弘目光淡然,輕落在那纖弱的人影上,只見她扶著身后小嬋的手起身來,有些艱難,元弘目光一緊,面上仍是淡然無波,只是轉回頭去,不再看她。
惜蕊拿起酒樽,慢慢飲下頭思量一會,才道:“館娃魂散碧云沉,化作雙蓮寄恨深。千載不償連理愿,一枝空有合歡心。”
貴太妃一笑道:“這首倒是未曾聽過,不知是何人所寫?”
惜蕊低頭正要答話,卻聽見元弘笑道:“是石湖居士所寫。此詩很是繾綣動人。”
太后笑著望了一眼沈惜蕊,又看向元弘,笑道:“不錯,不錯。”沈惜蕊看了看元弘,卻見他正與皇后說笑著,便又低下頭去了。
又放了幾杯酒,皇后見已是喝了不少酒了,便笑著道:“母后娘娘,今日酒已足夠了,莫不如就此散了吧。”
太后點頭道:“這一鬧起來竟不知道時辰了,什么時候了?”
小菊躬身上前答道:“已是二更天了。”
太后忙道:“明日皇上還要早朝的,便散了吧。”
她起身扶著小菊的手對貴太妃和穆太妃道:“咱們三人也該回去歇著了,怕歇得晚了,第二日短了精神。”
元弘等人跪下送太后太妃三人起駕回了萬壽宮。元弘才起身對眾人道:“你等也都跪安了吧。”
又轉頭道:“宛菡,你隨朕一同回去吧。”
皇后聞言似是不敢相信,抬頭看著元弘,臉上滿是笑容,道:“多謝皇上。”眾妃不想元弘竟然會去鳳翎宮過夜,心中各懷心思,卻不敢多言,只得告退了。
聽著歩輦漸漸走遠,帝后二人的說笑聲也漸漸不聞,文妃站在御道上,回過頭看向鳳翎宮方向,冷冷哼了一聲,轉身向延喜宮而去。
紫云在一旁小步跟隨著,輕聲道:“不想皇上竟然與皇后娘娘修好了,還去了鳳翎宮過夜,素日皇上可都是來陪著娘娘的。”
文妃冷笑一聲:“誰知道那皇后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讓皇上回心轉意的。不過想來也只是一時的,時日一久,皇上又會厭倦了她那副模樣。”
“只是如今柔貴人正得寵,皇后娘娘又與皇上修好了,只怕來娘娘這的時日要少了許多,娘娘的事怕是難成了。”
紫云憂心地道。文妃臉色陰沉,低聲道:“明日你再去設法把那錢婆子帶進宮來一次,瞧她那還有什么法子。”紫云一嚇,待要說上幾句,卻見文妃臉色極為難看,只得咽下話去,點點頭,跟著她回宮去了。
錦繡宮。賢妃坐在鏡前,任秋芙給自己卸下頭上的珠釵,一臉倦意地道:“到不想皇后能留住了皇上,這倒是稀奇。”
秋芙輕聲道:“你沒瞧見皇上說要與皇后同回時,文妃娘娘的臉色那叫個難看呢。”
賢妃一笑道:“她朱安荷只道自己是盛寵,自她進宮后時時有皇上的愛重,可如今有了柔貴人盛寵在前,皇后又在一旁看著,她哪里還能得意。”
秋芙道:“只是任憑她們如何爭斗,沒有生下皇子便是無用的。娘娘如今有了大皇子,自然不需擔心了。”
賢妃瞥了她一眼道:“依如今情勢看來,那柔貴人若是有了皇嗣,只怕不止這三妃之位必是她的,本宮對元恪的期望也多半是要落空了。”
她轉臉看向鏡子,看著里面那披散著烏黑長發,素裝的人影,低聲道:“你讓她好生給我看著那玉意殿,若有什么動靜便報回來。”秋芙忙應著。
鳳翎宮。皇后上前為元弘解下身上的外衣,交給一旁的柳兒,一邊輕聲道:“皇上今日母后和貴太妃三人很是喜歡呢。”
元弘點點頭,看著她道:“今日辛苦你了才是,你讓她們替朕脫衣,你也去自己梳洗吧。”
皇后卻搖搖頭,眼中溫柔似水地道:“就讓臣妾來吧,好一段日子沒能伺候皇上您了。”
元弘心中一軟,低聲道:“是朕冷落你了。”
皇后將他頭上束著的翡翠束帶解開來,一邊輕聲道:“皇上是朝事繁忙,臣妾知曉的,豈敢說冷落二字。”
元弘拉著她的手道:“時候不早了,你也一起歇著吧。”皇后臉上飛過一片紅暈,微微點點頭,也去梳洗歇下了。
二人繾綣過后,元弘閉目躺著,皇后卻輕聲道:“皇上,那明日……”
元弘睜開眼,嘆了口氣,才道:“朕累了,睡吧……”又閉上眼,不再答言。皇后看著他背對著自己的身子,怔了一陣,輕輕擦掉臉上的一滴淚,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