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宮。惜蕊在宮門前就著春卉的手下了小轎，向宮門前行來。那看門的小太監很是奇怪地打量了這主仆二人好幾眼，只覺得眼生，似乎不曾見過這兩人，但瞧惜蕊的打扮，雖是素凈，卻也是小主的模樣，那小太監也不敢怠慢，快步上前跪下道：“給主子請安。”

惜蕊點點頭：“起吧。有勞公公通傳一聲，沁嬪求見皇后娘娘。”

那小太監一驚，才知道眼前這位正是前些時候太后欽點的留在萬壽宮的那位沁嬪主子，忙答應了快步進去報與掌事姑姑柳兒知曉。

不一會，柳兒便迎了出來，臉上滿是喜色地給惜蕊福身請安道：“奴婢給沁嬪主子請安。”

惜蕊忙上前扶住她：“姑姑多禮了，我不過是來瞧瞧皇后娘娘的身子好些沒有，倒驚動姑姑親迎。”

柳兒笑著起身，口中仍是不敢有半點疏忽地說道：“主子真是折殺奴婢了，主子您來了，娘娘她很是喜歡呢，讓奴婢趕緊出來，可不能怠慢了主子。”

惜蕊心中明白，自己如今在太后跟前，故而宮中眾人會另眼相看，她也不再多說，只是微微笑著道：“娘娘她可在歇息嗎？”

柳兒笑道：“可巧柔妃娘娘也在，正陪著皇后娘娘她說話兒呢，主子您請進來吧。”說著便快走幾步在前邊引路，惜蕊扶著春卉向宮內行去。

柳兒挑開竹簾，惜蕊邁進殿門，只見皇后正坐在殿中的軟榻上，穿著藕合色家常錦緞褂子，披著玫瑰紅團福比甲，面色青白，強打著精神在與一旁的柔妃說話，二人見她進來都停住了話頭，笑著看著惜蕊，只見她穿著白緞暗繡金菊緞襦裳，鴉青蓮紋長裙，腰間系著一條碧色絲絳，很是素凈雅致。

惜蕊上前福身請安道：“給皇后娘娘，柔妃娘娘請安。”

皇后笑著嘆氣道：“柔妃妹妹你快去拉她起來吧，哪里當得她的禮。”

柔妃早已笑著起身拉過惜蕊道：“你如今可是太后娘娘身邊人，就是見了我也該是個平禮，哪里就這么多禮了。”

惜蕊卻是輕笑道：“豈能不守規矩，皇后娘娘和柔妃娘娘太抬舉嬪妾了。”

柔妃拉她坐下，笑著向皇后道：“娘娘您瞧瞧，臣妾早就說了沁嬪妹妹最是老實守禮，也怪不得太后她老人家喜歡。”

皇后含笑著點點頭道：“果然如此。不知太后和貴太妃穆太妃幾位娘娘身子可還好？”

惜蕊見她氣色仍是不好，也不敢說太后和貴太妃差自己前來打探之事，只是笑著道：“太后太妃三位娘娘身子都好，今日穆太妃娘娘又去了靜心庵禮佛去了，太后娘娘和貴太妃娘娘正商量著過幾日八月節時要請上幾個戲班子進宮來熱鬧熱鬧呢。”

皇后不禁失笑道：“太后娘娘素來不愛看戲，怎么今日有此興致了。”說完卻是一皺眉，用手絹捂住嘴，好一陣咳。

惜蕊蹙起眉，輕聲問道：“娘娘你這身子可好些了？太醫怎么說？”

皇后緩了緩，才道：“不過是老樣子，也不見好，太醫那日請脈只說是風寒內感，誰知昨日又見了下紅，雖是不多，卻淋淋瀝瀝的，只覺得身子乏。”

柔妃與惜蕊對視了一眼，臉色都不大好看，看這情形只怕是不好，但又不知道病因，連太醫也束手無策。

柔妃見皇后一臉灰心的神色，笑著道：“娘娘您也無需擔心，人常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自來這病都是好的慢些，臣妾見您如今的氣色好了不少了，想來過些日子便可痊愈了。”

惜蕊也笑著道：“可不是嗎，娘娘且寬心，待過幾日身子好了，太后娘娘還要請您去萬壽宮陪著抹骨牌耍呢。”三人都笑了起來。

惜蕊起身道：“時辰不早了，只怕太后娘娘那該著急了，嬪妾便先行告退了。”

皇后笑著道：“去吧，替本宮謝過太后和太妃娘娘們，只說過幾日好些了，便去給她們請安磕頭。”惜蕊答應了，又向著柔妃輕輕一笑，轉身出去了。

柳兒仍是殷勤地送惜蕊二人出去，自正堂出來向宮門行去時，卻見一個小宮女拎著食盒自宮門處進來，柳兒上前問道：“這是何物？”

那小宮女忙請了安答道：“是賢妃娘娘差人送來的，昨日送的醉蟹見娘娘喜歡，今日多送些過來。”柳兒點點頭，讓她去了。

惜蕊有些奇怪，向柳兒問道：“賢妃娘娘怎么還送了醉蟹來？”

柳兒想著惜蕊是太后身邊的人，此次來探病必定也是受了太后的指派，故而也不隱瞞了，便將前一日賢妃送了點心來的事說與惜蕊聽，惜蕊聽完卻微微蹙眉，臉色似乎有些疑慮，只是很快又收斂了神色，出了宮門去了。

惜蕊上了門前等著的小轎，春卉在轎簾前輕聲問道：“主子，可是回萬壽宮？”

惜蕊想了一想，卻道：“去御花園。你差個人去太醫院請林大人去趟出云亭。”春卉愣了愣，低聲應了，走到轎子后面，喚過一個跟著來的嬤嬤，讓她去太醫院請林朝生，自己則扶著轎子向御花園去了。

惜蕊走后不久，柔妃也起身告退：“娘娘，臣妾也告退了，不敢再擾了娘娘歇息。”

皇后靜靜地看著她，臉上的笑意如故，只是眼中卻流轉過淡淡的流光，似悲似痛，羨慕或是嫉妒，卻都飛快地湮滅在一瞬間。她微微一嘆，道：“去吧，你也早些回宮去吧，皇上就快要去了，莫要耽誤了。”

柔妃倏然一驚，抬頭看時，卻見皇后面色依舊，正低著頭瞧著自己手中的牡丹羅帕，她飛快地低下頭，輕聲道：“謝娘娘，臣妾告退。”說完躬身退出殿去。

皇后微微抬眼，看著柔妃那穿著杏色金絲芍藥長裙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臉上露出了一抹哀婉的笑，殿外低垂的夕陽，斜斜映照在紅墻琉瓦上，像朧著一層看不清瞧不破氤氳的薄暮，她癡癡地瞧著，只覺得眼中莫名地酸楚，一滴淚滾落下來。

出云亭。西風卷起玉泉湖中層層清波，向著出云亭下漾了過來，湖面上泛著玫瑰色的余暉。惜蕊站在亭中看著那玉泉湖水，神色卻是莫名地凝重。春卉見她衣裳單薄，便取過帶來的鴉青羽緞披風給她披上，將那絳子系好。

過了一小會，便聽見身后有腳步聲，林朝生在亭外跪下請安道：“見過沁嬪主子。”

惜蕊轉過身去，點點頭道：“林大人請起，不必多禮了。”林朝生這才起身，恭立在亭外，等著惜蕊的吩咐。

惜蕊神色肅穆道：“我奉了太后口諭前去探皇后娘娘的病，有幾處不明白，這才請了大人前來問上一問。”

林朝生忙躬身答應著：“是，主子盡管問，臣定當知無不言。”

惜蕊皺著眉，想了想道：“皇后娘娘如今是何病，用得何藥，為何久病不愈？”

林朝生道：“徐太醫乃是皇后娘娘的醫官，依徐太醫當日請脈的脈薄所寫皇后娘娘乃是風寒體虛，用了防風，錢胡，川穹，白芷等祛風寒之藥，臣親自看過，并無不妥。娘娘久病不愈應是素來體虛嬴弱，不勝虎狼之藥，故而只能慢慢調養才有起色。”

惜蕊卻仍是神色深郁，躊躇一會才道：“昨日皇后娘娘可有讓太醫請脈？”

林朝生有些吃驚，只是搖頭道：“不曾，娘娘她自那日風寒臥床讓徐太醫請過脈后便不曾讓請脈，只是日日差人去太醫院取藥煎服。徐太醫去了幾回，娘娘都差人打發他回去了，只說無事，”

惜蕊心中暗嘆，知曉皇后必是為了柔妃之事，心中郁郁難歡，才會有此一舉。她低聲嘆道：“昨日娘娘見了下紅，只怕不是風寒這般簡單的病癥。”

林朝生聽了臉色頓時一變：“見了下紅？”他思量一會輕聲問道：“不知娘娘她可曾用過什么特別的藥食？”

惜蕊搖搖頭：“我曾問過柳兒，卻說不曾用什么特別之物，不過是平日的膳食。”她忽然想起一事，低聲道：“只是賢妃娘娘曾送過幾碟點心過去，有醉蟹，山楂糕等物。”

林朝生頓時臉色大變，似乎是想到了癥結所在。惜蕊見他如此，輕輕一嘆，輕聲道：“我也是如此懷疑，只怕皇后娘娘她已經有了身孕，只是不自知。這才會用了蟹肉，山楂等物會下紅不止。但此事非同小可，故而請大人過來，做個定斷。”

林朝生額上冷汗津津，躬身道：“依臣推斷，主子所說的正是，只是如今還需請脈才能做出定論。”

惜蕊點點頭道：“那就請大人前去鳳翎宮請個脈象，莫要耽誤了。”

林朝生卻是為難地道：“只是如今時辰已晚，只怕皇后娘娘她未必肯讓臣請脈。”

惜蕊想了想道：“那我隨大人去一趟吧，只說是太后娘娘的吩咐，想必皇后娘娘不會推拒。”林朝生忙謝了惜蕊，這才放下心來，待惜蕊上了轎子，隨在一旁向鳳翎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