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翔宮。元弘正拿著先皇后遺下的那只香囊怔怔出神,心中酸楚不定,初時也曾有過相敬如賓,琴瑟和諧的日子,只是這一切都被什么改變了呢?或許從自己登上帝位,她為皇后那一日起邊注定了這樣的結局了吧,元弘不禁將那香囊攥地死緊,如同自己那顆愧疚的心。
尹全悄悄站在殿門邊,低聲道:“皇上,朱更衣在宮外求見。”
元弘好半天才想起是朱安荷,微皺著眉道:“她不是被送去靜心庵了嗎,怎么還到這來了?”說完看了尹全一眼。
尹全頓時背上冷汗不止,忙跪下回道:“朱更衣她不肯隨奴才們去靜心庵,只是哭著要見皇上,奴才見她拼命堅持著,怕出了什么岔子,尋了短見,所以斗膽帶她來宮外候著求見皇上。”
元弘冷哼一聲:“當的好差事,該怎么罰不必朕說了吧。”
尹全忙磕頭道:“奴才知道了,一會就去慎刑司領了板子。”心里卻微微松口氣,總算不是太過嚴厲,只能怪這差事難辦,若是朱安荷出了什么岔子,只怕罰得更重。
他見元弘坐到龍椅上,并不看奏折,心下已是明了,悄悄起身出門帶著朱安荷進來。
元弘看著朱安荷,只見她穿著一身月白的裳子,頭上挽著單髻,無半點飾物,徑直走到殿中跪下,并不開口。
元弘道:“你既然拼死要見朕,為何不說話。”
朱安荷抬頭瞧著那熟悉的男子苦笑道:“事已如此,嬪妾又能說什么,只是來與皇上訣別罷了。”她向四周望去,嘴里輕聲道:“三年多前,也是在這東暖閣里,皇上曾對嬪妾那般憐惜,如今卻又棄若敝履,莫非皇上真的從未對嬪妾用過半分心意?”元弘看著她,卻并不答言。
朱安荷一雙杏眸緊緊瞧著他,只是問道:“嬪妾曾以為這深宮之中,皇上并不喜先皇后,對賢妃也不過如此,那些了,只有嬪妾能得皇上愛重,可是為何……為何會是這樣的下場?”
元弘冷冷望著她道:“在朕心中你們都是一樣的,都是朕的妃嬪,并無厚薄之分。”
朱安荷搖頭,淚水已蓄滿眼眶:“不,不一樣,嬪妾不為旁的,只是一心想陪著皇上。”
元弘看著她道:“或許你曾經的確只是想陪著朕,但你早已心懷圖謀,妄求高位,甚至不惜以巫蠱之術求子。”
朱安荷大驚:“您如何知曉的,嬪妾不過是想為皇上生下一兒半女……”
元弘打斷她語氣冰冷地道:“然后想登上后位,執掌內宮對嗎。”
朱安荷無言以對,只是跌坐在地:“原來您早已知曉,卻一直隱忍不發,原來您對嬪妾心中早已厭惡透頂,卻礙于哥哥他們才與我周旋……”她猛然抬首看著元弘,道:“這三年來,莫非您都是在與嬪妾虛情假意么?”
元弘見她那一臉不堪承受的模樣,心中也是不忍,三年前她也是那般秀美無邪的女子,陪著自己吟詩作畫,曲意承歡,他嘆了口氣道:“并不全是,或者也有過段好時光。”
朱安荷低頭凄然一笑,低聲道:“已經足夠了,只要您曾對我有一絲情意便已足夠了,嬪妾便無怨無悔。”
她俯身叩首道:“嬪妾愿去靜心庵修養心性,只待與皇上來日相見之期。”說完便起身向殿外行去,雖是滿面淚痕,卻含著一絲清淺的笑意。
打開殿門,外邊已是黃昏,暮光將她的身影拉的纖長,踩著那血袖的晚霞一步步遠去。
依稀記起是也是這樣的黃昏,卻是盛寵之時,他坐在出云亭中,自己做在他身旁,抱著那螺鈿五弦琵琶,輕輕撥弄著,望著他滿含笑意的眼唱道:“金雀釵,袖粉面,花里暫時相見。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山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一曲成殤,果然是心意成空,萬事蹉跎了。
萬壽宮。太后含著淚坐在上邊道:“怎么能將這么大的事情都瞞著哀家?”
貴太妃一邊用手絹拭淚,一邊嘆道:“必是宛菡,她素來孝順,不愿讓我等擔憂,故而才會讓他們都瞞著的。”
太后嘆著氣,瞧元弘一臉神傷,便問道:“皇上如今有何打算,這宮中三妃俱在,你欲要立誰為后?”
元弘淡淡道:“自然是柔妃。賢妃并無理事之能,而嫣妃乃是西夷女子不能為后。”
太后見他神色漠然,道:“皇上對柔妃似乎并不中意,莫非心中另有人選?”
元弘低頭不語,太后見此微微一笑,靠在椅背上道:“那孩子如今尚未有嗣,家世中落,只怕難以母儀天下。皇上你可要想明白了。”
元弘一驚,低聲道:“兒臣明白。兒臣并無想立她為后的意思。待過兩日便會下旨封后了。”
太后微微松了口氣,笑道:“那便好。那孩子倒也是個招人疼的模樣,這幾日你讓她還是回來這萬壽宮陪哀家與太妃他們說說話吧。”元弘怔了怔,嘴邊露出一絲苦笑,只得應了。
貴太妃在旁問道:“卻不知那朱安荷是如何處置的?先前剛進宮時,我瞧著她還是不錯的,文采皆通,又是貌美柔順。怎么如今會變成這等的惡人?”
坐在一旁就不插話的穆太妃卻道:“是貪念起了,自然就便得心思惡毒了。”
太后卻笑道:“穆姐姐日日去那靜心庵,倒是沾了不少佛性,連說話都是帶著禪意。”
元弘躬身道:“朱安荷謀害皇嗣皇后,兒臣認為輕饒不得,已經將她貶為更衣,送去靜心庵思過了。”
太后點頭嘆道:“如今她父兄皆以被囚,她也是你曾愛重過的妃嬪,若非萬不得已,還是莫要傷了性命,她去靜心庵也好,可以隨穆太妃禮佛思過。”元弘點點頭答應了。
太后又道:“如今宮中大局已定,待封后大典之后,哀家便要回帝陵去為先皇守陵去。”
元弘大驚,忙跪下道:“母后如今年事已高,守陵之事還是暫且先擱下吧,好好在宮中休養一段再去吧。”
貴太妃也忙勸道:“姐姐你好不容易才回來這么段時日,怎么又要去帝陵呢。那里簡陋清苦,您如今身子也不大好,還是不要去了。”
只有穆太妃并不上前勸阻,待太后看向她時,她低聲道:“你自來便是如此堅持固執,自然不肯丟下他在宮里的,只是還要多加保重小心才是。”
太后很是感激地點點頭,對元弘二人道:“當日先皇駕崩之時,我便已決定要守陵,如今不過是為了弘兒的大事才回轉宮里,既然已經無事,我還是舍不下那邊,回去才是。”
元弘見勸不了,只得含淚起身,哽咽道:“母后還要多加保重,兒臣多差幾個太醫和可信的宮人陪著過去。”太后點點頭,也微微有了些淚意道:“皇上也要珍重龍體才是。”
第二日萬壽宮便差了人來請惜蕊過去。惜蕊聽來人傳了太后口諭,心中一驚,忙換上衣裳帶著春卉隨她去了萬壽宮。
剛進門,便見太后三人正坐在位上說笑著,惜蕊忙上前跪在殿中,叩首請安道:“給太后,貴太妃,穆太妃三位娘娘請安。”
太后三人一同瞧向惜蕊,只見她穿著桃袖色窄袖襦裳,玫瑰百蝶滾桃袖色牙子裙,腰間系著根粉色宮韜,梳著寶髻,只簪著兩只珠釵,再無其他釵環,身姿婀娜,柔弱謙順。
太后笑道:“快起來吧,來,讓哀家好好瞧瞧。這幾日你在鳳翎宮那邊忙著,也沒過來,倒是氣色更見好了。”惜蕊起身,躬身垂首碎步上前,立于一旁。
太后拉著她的手,上下瞧著,貴太妃在旁也嘖嘖贊道:“可不是嗎,惜蕊這孩子倒是越發耐看了。你幾日不過來,倒是叫我們幾個老太太惦記地慌。”
惜蕊屏息斂氣,不敢多話,心中卻已隱隱知曉一些了,臉上卻毫不敢有絲毫表露,只是躬身立著。
太后見她并無異色,從容淡定,心下也有幾分喜歡,笑道:“你字寫得好,正巧哀家這有些要帶去帝陵的物件名目要抄寫,你便辛苦幾日幫著抄一抄吧。”
惜蕊忙應著:“嬪妾遵命。”
太后對身后的掌事姑姑小菊道:“帶著沁嬪去側殿把那些要帶走的名目冊子抄錄下來吧,莫要落下了。”小菊忙躬身應著領著惜蕊向側殿行去。惜蕊對太后三人微微屈膝告退而去。
側殿。惜蕊坐在紫榆雕萬福書案前,提筆小心地寫著:白玉福祿壽山水人物插屏兩架;羊脂白玉龍紐瓶一對;白玉龍鳳雙瓶……惜蕊寫著卻心思紛亂,如今太后還是對自己放心不下,不過是尋了由頭將自己留在萬壽宮,莫非是怕自己仗著這個壞了封后之事,不知太后會不會另有他意……
她心中煩悶不堪,手中卻不敢怠慢,仍是細細地抄寫著。小菊走前將殿中那海水紋爐點上了龍腦香,一時間殿中氤氳著淡淡的煙氣,卻是暗香縈繞。
元弘站在殿外,隔著湘妃細竹簾子,看著殿中那個清麗的人兒微蹙著眉尖低頭細細地抄寫著,殿內那飄忽的煙霧更讓她如同謫仙一般脫俗不凡。
太后在他身后輕笑道:“放心了么?”
元弘俊臉一紅,躬身道:“兒臣不過是來瞧瞧。”
太后望著他輕道:“母后早已說過,希望你能尋到知心女子,只是你是一國之君,情字一事不可用心太多,過猶不及。”她想起先皇當年為了端順皇后也曾是用情過深,傷心多年,只盼元弘切莫如他父皇那般對沁嬪用情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