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宮。汝陽王妃薛瑾彤坐在下位陪笑道:“太后如今瞧上去好了許多了,想來再有幾日便大好了。”
太后笑著點頭道:“這幾日倒讓皇后很是受累,一邊要照管六宮之事,一邊還要兼顧哀家這里,很是辛苦。”
貴太妃笑道:“皇后本就是極好的,孝順貼心,只怕是再想要好的也沒有了,待她再生下個小皇孫給太后姐姐抱一抱那就更是好了。”
薛瑾彤眼中一黯,低下頭強笑道:“還是臣妾不中用,這么些年了也未曾生下個一兒半女的,倒是辜負了王爺的一份心意。”
貴太妃見她如此,忙笑著勸慰道:“你又來了,每次說起子嗣之事,你都是如此,我都不計較,倒是你自個兒老是心中不安。你與涵兒年歲尚輕,自然還是會有子嗣的。”
薛瑾彤勉強一笑,心中知曉貴太妃雖是寬慰自己,其實早已著急不已,只是不便表露怕自己更是傷心。她微微苦笑一下,卻道:“今次進來是來瞧瞧太后的病,還有一事要請太后和母妃替臣妾拿個主意的。”
太后笑道:“只道你是特意來瞧哀家,原來還是有事來尋的。說吧,什么事?”
薛瑾彤笑了笑道:“臣妾想著如今汝陽王府里雜事也頗多,王爺又公事繁忙,自然是管不了的,只臣妾一人怕是照應不過來,故而想請太后和母妃拿個主意,替王爺再納一門妾室,也好添些子嗣,多個人幫襯一把。”
貴太妃很是吃了一驚,薛瑾彤對元涵的情意她最是知曉的,這么幾年她一直小心地陪在元涵身旁,二人雖不是什么生死相許,卻也是夫妻情深,如今她竟來提給元涵納妾一事,貴太妃開口問道:“此事涵兒可知?”
薛瑾彤臉色晦暗,只是道:“王爺不知,怕他知了也定是不允的。但如今王府上并無子嗣,而臣妾又是一直未曾有孕,只怕會耽擱了正事。”
貴太妃瞧著她待要再說幾句,太后卻點頭道:“好孩子,你的意思哀家知道了,此事你去辦吧,選好了人帶來與哀家和貴太妃瞧瞧便是了。”薛瑾彤起身應了,閑話幾句告退而去。
貴太妃道:“姐姐怎么就準了呢,這納妾不是小事,涵兒怕是不會答應的。”
太后嘆氣道:“妹妹瞧不出來么,瑾彤她心中有事,一直暗自神傷,若不準了,只怕她更是難受。再者說了涵兒一直無子嗣你不也很是擔心嗎?”
貴太妃嘆氣道:“這倒也是,瑾彤一直沒能懷上身孕,涵兒也年歲不小了,納房妾室倒也在理。”
東暖閣。元弘背手站在窗前,怔怔地瞧著窗外的景色,已是秋末冬初了,西風卷著殘葉在殿外的玉階便翻滾而去,涼意襲人。元弘想著那靜安宮中的人兒心頭隱隱作痛,不知她可還好,雖是有親信之人在她身邊伺候著,可是見不了她總是無法寬心,這寒冬漸進,她身子本就弱,怕是在那沒有地暖的靜安宮中很是難挨,她心性機敏,被關在那冷清的宮殿里,只怕早已傷懷不已了。想到這他哪里還能待得住,一疊聲喚過尹全便邁步出去。
尹全小步跟在元弘身后,小聲問道:“皇上是想去何處散散,奴才差人備了車輦去。”
元弘擺擺手道:“不必了,隨朕走著去就是。”尹全不敢多問,只得陪著織金團龍披風小心地跟在他身后走著。
出了龍翔宮,向東北過御道,出了御花園,沿著玉泉湖邊走著,見到泰安門時,尹全臉色大變,慌忙跪下道:“皇上,那里去不得啊,圣祖皇帝早就立下規矩那里是不能讓上位去的,您還是隨奴才回去吧。”
元弘看了他一眼道:“朕不過是去散散,難不成還要你來說。”
尹全一磕頭道:“過了這泰安門便是靜安宮了,不如就在這玉泉湖邊散散吧。”
元弘看著不遠處已經可見宮門的靜安宮,低聲道:“朕就在門外看看,不會進去的。你起來,莫要多說了。”尹全只得起來,隨著元弘慢慢過去了。
元弘站在宮墻邊,抬頭向著墻內張望,卻只看見明黃的瓦當和那朱紅的宮墻,飛起的檐角斗拱有些殘破不堪了,這靜安宮早已是年久不修,有些破敗之勢。元弘心中酸楚不堪,向那宮門走了幾步,生生停下了腳步,只是看著那三個朱漆大字“靜安宮”。
他怔忪間,卻聽見殿內隱隱有清冽的琴聲傳來,琴聲遙遙不可細聞,卻是凄楚哀傷,纏綿婉婉,元弘知是惜蕊在殿內彈奏之曲,早已是痛極,眼中的淚幾欲要流出,他站了一會,咬牙轉身而去,不敢再回望一眼。尹全這才松了口氣,緊跟在身后走著,卻回頭看了一眼,嘆了口氣不敢多言。
東暖閣。元弘聽暗衛來回的消息蹙起眉道:“竟是鐘嵐?”
他起身蹙眉踱著步子,又問道:“你可有看清楚那宮人去了是在做何?”
暗衛跪在殿中答道:“只見她拿了一小袋銀子與那道童,但不知她說了些什么。”
元弘眉頭越發緊皺,步步踱著,卻只道:“朕知曉了,你下去吧。”
鳳翎宮。皇后眼中滿是心痛地道:“這些時日皇上操勞朝事,又掛心著母后的病情,真真是消瘦了不少。”
元弘看著她笑了笑道:“你也是憔悴不少,本就是中毒才好了些,又要奔波勞碌照顧母后,難為你了。”
他伸手握住皇后的手微微緊了緊,皇后也側身靠在他懷中道:“能為皇上分憂臣妾不覺著累。”元弘看著她滿面柔情,心底輕輕一嘆,也不避開她,任她靠在懷中。
殿門前有輕微響動之聲,皇后忙直起身來,問道:“何人在殿外?”
品菊答道:“回娘娘是奴婢。”說完她掀開暖簾進來,躬身回道:“方才內務府送了雪花銀絲炭來,正讓她們快些將地龍燒上呢。”皇后點點頭讓她去了。
元弘卻一臉憂色地坐在那,皇后轉頭見他愁眉不展,便低聲道:“皇上是擔心沁嬪妹妹吧,那靜安宮中沒有地龍暖炕,只怕妹妹很是難捱。不如晚些臣妾差人悄悄送些銀絲炭和暖爐過去,也好給妹妹去些寒氣。”
元弘看著她,嘆道:“你與她姐妹情深,時時惦記著她,可這樣長久也不是個辦法,那里的殿室年久不修,那里還能擋得住寒氣,她身子弱自然更是捱不住了。”說完長嘆了口氣。
皇后也是滿面憂色,只道:“皇上不是差人去查了么?難不成還未查探到?”
元弘眉間深鎖道:“先前差人查探過了,本以為是鐘貴嬪所為,但那設局毒害你陷害惜蕊之人忘了一點牽機毒藥乃是本朝禁藥,配制需各種稀有的藥材,宮中自然是不可能配制的,只有在宮外才有可能。但鐘嵐祖籍是晉城人,在京中并無家人親信,她宮中宮人甚少出宮,這三月宮門處都無她宮中宮人出宮的紀錄。”
皇后一驚,忙點頭道:“貴嬪妹妹性子剛烈自然不會是她。”
元弘起身走了幾步,道:“朕想著只要再追查下去,必能查出那人。”
皇后笑著點點頭,道:“那時便可將沁嬪妹妹接出冷宮,也好讓臣妾放了心,自打妹妹進了那靜安宮,臣妾的心里……很是愧疚,都是為了臣妾之事才連累了妹妹。”她眼中不禁滴下淚來,手中將那一塊錦繡手絹兒擰作一團。
元弘嘆口氣道:“朕說了豈是你的過錯,惜蕊也未曾怪過你,你莫要再自責了。”
皇后這才漸漸止住了淚,卻又問道:“前些時候皇上說過要將那萬壽宮中的宮人都換掉,這兩日臣妾已經自雜役處和閑著的宮殿中選了不少身世清白做事伶俐的宮人來,可要換下來?”
元弘點點頭道:“那明日你便去那萬壽宮將那一干宮人都換下來吧。”
皇后忙應了,看看外頭天色不早了,便笑著道:“皇上不如留在這用晚膳吧,臣妾讓人去傳。”
元弘搖搖頭道:“不必了,朕心中煩悶,不想用晚膳了,出去走走去。”說著起身向殿外行去,全然未曾看見皇后面上那失落和悲憤的神色。
元弘坐在出云亭中,手中端著酒杯,已是醉意深重,卻仍是不住地飲著。他平日并不貪杯,酒量也不是很好,如今已經獨自飲了大半壺,又是空腹用下的,玉泉湖上的冷風一撲早已是醉了。尹全一臉憂色站在亭外,卻又不敢強勸他回去,只得將那披風與他系上,擋擋這刺骨的湖風。
元弘想起初次見惜蕊之時,她那一身碧色的衣裳,娉婷素凈,顧盼生情若洛水神女一般頓時讓自己傾心不已,可如今自己非但保不住她,還讓她在那冷宮中苦熬日子,情何以堪。
他一邊想著,一邊閉著眼將杯中之酒又一口飲盡,卻瞥見亭外御道邊正走來一個穿著碧衣的窈窕人影,仿佛正是惜蕊。他頓時大喜,起身快步上前拉住那人兒道:“你終于來了……”
尹全忙跟上前看去,卻是素日少見的白更衣,她身后跟著一個提著燈籠的宮女,想必是要回宮去,卻被元弘一把拉住,當成了惜蕊。她嚇了一跳,待要行禮,卻掙不開元弘的手。尹全打了個千,向她使了個眼色,只求她能將元弘帶回宮去,莫要再坐在這湖邊吹著冷風受了涼。白更衣只得輕輕攙扶著元弘一步步回了自己的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