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沈世秦就要出發了。然而除了懷信院的眾多丫鬟和四姨娘,并沒有別的人來送行。
四姨娘心灰意冷,緊緊握著沈世秦的手,囑咐道:“秦兒,好好聽嚴夫子的話,待老爺氣頭過了,我再求他接你回來。”
沈世秦點點頭,滿臉的委屈,想哭又不敢哭,“娘,你保重。”
四姨娘卻嚎啕大哭起來,“秦兒,娘好舍不得你。”
站在角落里看著這一幕的沈薄言,發出一聲嘆息,道:“二弟去了洛陽,在嚴夫子那兒,或許真的能長進一點。”
嚴夫子嚴雖嚴,手段也粗暴了點,但是管教那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族子弟還是很有作用的。
忍冬默認點頭,“二少爺不在府里,裴姑娘也會安心點。”
沈薄言一愣,眼底劃過一絲心疼。
沈世秦終究是離開沈府動身往洛陽而去了,同行的只有兩個小廝。
西街的早市熱鬧非凡,花滿樓的旗錦高高掛于柳樹枝頭,彩燈一串串,即便是白天也一場耀眼奪目。
沈世秦抬頭望了一眼,猶豫了一下,想邁腳進去。
一個小廝連忙拉住他,“二少爺!”
沈世秦回頭狠狠地瞪他一眼,“你還知道我是二少爺!我又不會逃,不過是進去與故人道個別,你再阻攔試試!”
那小廝從未見過沈世秦如此大發脾氣,一個哆嗦,下意識松開了手。
“哼!”沈世秦頭也不回地進了花滿樓。
“喲,沈二少爺?您來啦?花裳可等您很久了呢。”花滿樓的老.鴇眼尖,一眼就瞧見了剛進來的沈世秦,連忙扭捏著過去殷勤打招呼。
沈世秦露出一絲勉強的笑容,從懷里拿出幾錠銀子,想了想又拿出幾張銀票,遞給她道:“花媽媽,花裳以后還望你多多照顧。”
“二少爺這是哪里話呀?”花媽媽見到那沉甸甸的元寶和大額銀票,眼里直冒著貪婪的光,笑容堆砌滿面,一邊接過一邊道:“二少爺快上去吧,媽媽我就不耽擱您了。”
沈世秦點點頭,一步步拾階而上。樓內人聲鼎沸,歌舞升平,香薰縈繞,嬉笑追逐打鬧的聲音不絕于耳,他卻越走越沉重,短短的一段路程,卻好像走了一個時辰之久。
一片喧鬧中,一聲輕微的開門聲傳來,一個約莫十六歲的女子立于門前,柳眉如煙,桃腮杏面,潘鬢沈腰,一襲絳紫色對襟羽紗長裙曳地,玉垂扇步搖插于發間,搖搖不休。
望著愁眉不解的沈世秦,她訝然不已:“世秦,你怎么了?”
沈世秦抬眸,卻吟吟一笑,“花裳,你總能知道我來。”
湛花裳搖搖頭,見他若無其事一般進了房,只得關上門,才轉身擔憂道:“發生什么事了嗎?”
沈世秦長嘆一聲,“花裳,我來,是與你告別的。待會我就要去洛陽了,我爹送我去嚴夫子門下求學,也許,一年半載都回不來了。”
湛花裳驚訝,半晌反應不過來。
“花裳,我走后,媽媽要是為難你,可如何是好。花裳,你跟我走吧,我贖你出去,不管多少錢,我都給。”
湛花裳回過神來,凄凄一笑,“你明知道媽媽會不會同意的。而且,我在這里,也很好。至少……”話說到一半,她卻停住了,悄悄嘆息了一聲。
“對不起,花裳,我保護不了你了。”沈世秦愧疚不已,眸間似有熱淚要奪眶而出,他連忙仰起頭,別向一邊,見桌上擺著酒壺,大步過去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烈酒下肚,他終究是將滿眶的熱淚壓制回去了。
“世秦。”見沈世秦還要喝,湛花裳連忙過去阻止他,“烈酒傷身,少喝為好。”
沈世秦輕輕抱住她,“花裳,我修書一封留你,將來媽媽若是逼你接.客,你就去請連白來,他為人雖然品行不堪,但還是挺講義氣的。”
湛花裳默然點頭,“我知道了。”頓了頓,又道:“你去洛陽也好,至少,你可以活得自在些。”
沈世秦苦笑,卻也不反駁,只輕輕道:“我走了,好好照顧自己。”
湛花裳抿著唇,沉重地點了點頭。
沈世秦慢慢松開雙手,開門走了。房門“吱呀”一聲又關上,她不敢回過頭去,淚落滿臉,花了妝,卻咬著唇硬是不付一聲。
那年細雨微風,他垂髫瀲瀲,她就知道,她這一生,都只為等他而活。
轉眼裴以寧已經躲在寧歸院幾日不出了,趙佩蘭每日著人來問,雖然說知道此事的并不多,她也已經嚴令下人們議論,但裴以寧畢竟年紀輕輕,待字閨中,她生怕裴以寧想不開。
裴以寧卻是終日在主屋里悠閑地繡著花,除了蘇荷和問琴,誰也不見。
這日蘇荷端了一碗桂花羹進來,道:“小姐,五姨娘院子里的桂花開得好香呢,我摘了些回來做了桂花羹,你嘗嘗。”
裴以寧端過青瓷碗,拿起湯匙輕輕攪動著,一陣香濃的桂花香飄入鼻間,她淡淡一笑,“你放了靈篤花粉了吧。”
蘇荷有些不好意思,“婢子見靈篤花粉還有挺多,一時忍不住。”
裴以寧莞爾,“將來回到靈篤山,那靈篤花豈不是要被你采個精光。”
“小姐,山上這沒這么多能釀成羹或者搗成餡的花。”
裴以寧想想也是,大多空地都被她用來栽種毒花了。
她淡笑著淺嘗一口,清甜中夾帶著沁人心脾的芳香,她忍不住又多嘗了幾口才放下,道:“也躲著不出好幾日了,今日就借花獻佛,去見見趙佩蘭吧。說不定,能有收獲呢。”
“自從小姐讓夫人在寒食宴會上贏盡風頭,夫人待小姐是越來越喜歡了。這次出了這樣的事情,夫人天天著人來探望,噓寒問暖的。這不知道的,還以為小姐是夫人的女兒呢。”
裴以寧神色有些黯然,想她這十幾年來,從未見過自己親生父母,更別說什么承歡膝下,天倫之樂了。進了這沈府,楚青合視她如己,就連趙佩蘭都極為關心她,恍惚間她總覺得,自己生來就是這沈府人,自小備受疼愛。有時候她甚至希望時間就這樣定格,哪怕是一場繁華的縹緲的夢境,也永遠不要醒來。
感情是最凌厲的雙刃劍,一刃迷惑心智,一刃動搖立場,克制不住,就有可能萬劫不復。偏偏她,似乎陷進去了。
“小姐,小姐?”蘇荷見裴以寧陷入了沉思,不禁疑惑地叫了幾聲。
裴以寧回過神來,若無其事道:“走吧,去蘭心院。”
蘇荷卻有些擔憂,提醒道:“小姐,我們來沈府,是盜錦盒,取沈慶項上人頭的。”
裴以寧一怔,眼眸漸漸清冽,“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