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廚娘卻過來叫圖清:“老爺說,你要過堂,案子還沒完呢。”圖清知道是要她接收父母遺產,就按以前的男裝穿戴好,由衙役帶著,進了大堂。鳳煜一本正經地按程序,把李樹才家產的全部契約,都交給了圖清,陪同圖清在大堂的,還有那個跛子李大貴。
李大貴是第一次見到圖清,他痛哭流涕得說:“老爺呀,你在天有靈,保佑我見到小姐,李大貴此生無憾了。”把圖清也感動得淚水漣漣,都忘了奇怪他怎么認出她是小姐不是少爺的。
隨后,鳳氏兄弟陪著圖清回李家莊,幾個人為了早點到達,全都騎馬,這可為難了李大貴,圖清出錢給他雇了輛馬車,李大貴不愿意,嘴里不停地叨叨:“小姐,這可不行!”
圖清本來還想叫大叔的,想想如果叫了,李大貴更難以接受,索性叫他名字:“李大貴,你這么多年茍且偷生就是為了給我父母報仇,今后你的一生都應由我來供養,坐個馬車也是應該的了,你不要推辭,趕緊坐上,我們還要趕路呢。”
李大貴爬進車里做好,一路唏噓不已,鳳煜急著趕路,無人時放馬小跑,甩開了馬車,才聽不到他哭了。
李家莊的人從李大貴去景州就開始等待圖清的到來,有人看到官道上有一群騎馬的人,在村里喊叫,等圖清他們到的時候,村口黑壓壓人都跪滿了。
“參見同知大人。”
“都起來吧。”
圖清翻身下馬,有人過來接過馬韁,幫她牽了。
她聽到周圍有嗡嗡的議論聲,有個蒼老的聲音低低說:“應該是小姐。李大貴也說是小姐,小姐下巴有個疤的,現在長大看不清了。剛才在馬上李三家的說她看見了。”
圖清忍不住摸摸下巴,她不太照鏡子,沒注意自己下巴上有個疤,這個動作似乎詔告了她的身份,一大群人又呼啦啦地跪下:“小姐!小姐!”
“都起來吧,起來吧!”圖清被這些質樸的人感動,早已淚流滿面,帶著哭腔,招呼大家起來,有婦女過來拉她的手,她的周圍一下子圍了一大圈,哭泣的聲音蓋過了一切。
過了一會兒,鳳煜招呼人們前行。
“散開啦,到府上再說了!”就有衙役過來咋呼,人們不再拉著圖清,但還是圍在她身邊,簇擁著她到了李府。
衙役過去,撕了封條,打開門,把鑰匙交給了圖清,他們則讓在一邊,圖清對鳳煜做請進的手勢,鳳煜謙讓了一下,抬腳進去了,圖清跟在鳳熠的后面進的,幾個月院里沒人,雜草叢生,鳥雀哄飛,地上塵土也有厚厚一層,環視這凄涼景象,想象著這身體小時候在這里父慈母愛的幸福生活,讓圖清又感慨了一把,眼睛里忍不住水光瑩然。
李家祠堂當然當時也讓方小白霸占了,這時李家的人早把那些木主牌位給燒了,換上了李家的列祖列宗。
那時女兒是不讓進祠堂的,但這時畢竟特殊,李家的男主還沒有找到,圖清有可能招贅女婿繼承家業的,幾個長輩議過,還是請她去參拜,祭告祖先,深冤得雪,請祖先顯靈,早日找回李家的小主人。
做完這一切,李大貴坐著馬車趕回來了,圖清把鑰匙交給他,請他打理家事,隨即拜別鄉親,跟鳳氏兄弟回了景州。
盡管晚飯還是一桌吃飯,但三人都默不作聲,圖清默默吃過,起身退出,聽見鳳熠壓著嗓子笑哥哥:“吃個飯你老用眼瞟嫂子干嗎?”
“我哪有!”鳳煜解辯,隨即明白上當了,兩人在房子里嘻嘻哈哈地笑鬧,圖清快步回房。
圖清沒想到一個月之內,她兩坐過山車。
第二天傍晚,府衙后院人聲嘈雜,圖清站在窗前,向外張望。
一個下巴上翹胡子的老頭坐在椅子上,鳳氏兄弟在磕頭行禮,圖清猜鳳父到了。
可是鳳父受完禮,卻拉一個比他略顯年輕的老頭坐在椅子上,鳳熠站在一邊,鳳父推鳳煜,似乎讓行禮,鳳煜一副不情愿的樣子低聲說了些什么。
鳳父聲音甚大,清清楚楚地傳過來:“我以前沒給你說,現在給你說也來得及。這還沒你說話的份兒。當年若不是你岳父救我,我早已魂飛天外,哪里還能養大你這小業障。”
岳父,圖清咀嚼著這句話,心里一陣沉重,這老天也太和她過不去了吧,兩情相悅不能滿足她,愛她的人也要阻攔住。
圖清是個要強的人,很少埋怨別人,但緣分實在不由她所能控制,想到鳳煜偶爾看她一眼那滿足和甜蜜的表情,心里也為這個同知大人悲哀。圖清心里此時真恨老天絕情,鳳老頭早到幾天,也不會有這場風波,鳳煜即使對自己有意,如果沒有挑明來說,畢竟也好收場,并且,暗戀和失戀,痛苦的程度還是差別很大的。
圖清強壓著對圖運的深情應下鳳煜,和鳳氏兄弟的互動多少還沖淡了她心中痛苦難耐的滋味,現在倒好,她掉進更深重的哀傷中。
圖清沒有注意到,鳳煜沒有向后面的老頭下跪。
第二天早飯,圖清托送飯的廚娘請鳳二過來。
“你兄長的事兒我知道了,估計是拗不過你父親的。解鈴還需系鈴人,你去給他說,我不怪他的,一會兒你幫我雇輛馬車,我回李家莊去,年前,我還要把地租債務等給清理了。”
鳳熠臉色不虞,對圖清深深施禮,沒多言語,就出去了。
圖清估計地對,鳳煜深受孔孟之道的影響,再加上對方又是父親的救命恩人,抗婚他是做不出來的,他現在最大的障礙,一是心中不舍對圖清的愛慕之情,二是失約的不義行為讓他為難。
鳳熠很快轉回來:“哥哥問,此事有沒有轉圜余地,你倆都是正妻,你年齡大,做姐姐好不好?他絕不再娶妾室。”
“不要弄得這么麻煩,既然人家比我小,這么一來,明顯有欺負人之嫌,我若是對方,心里委屈不知要有多少了。”
鳳熠自己拿過凳子,坐在圖清對面嘆氣:“枉我也為哥哥高興這幾天。哥哥從小極懂事,他知道父親不易,心事大多壓在心里,讀書非常用功。不像我,經常偷偷和文清溜出去玩耍。爹爹當時并不是生意做賠了,而是碰上土匪了,危急中他和船夫跳水,他不是很會游水的,沒多久就腿部抽筋,溺水暈過去了。
就是這個肖叔在河灘上把他撿回去。父親說肖叔當時家境還算寬裕,為人古道熱腸,為父親延醫問藥,父親感恩不盡。肖叔的女兒當時才兩歲,我們都十多歲了,父親的資產盡失,也不敢提和肖伯結為親家的話,臨走時肖叔給他資助些銀兩,介紹他跟著一幫販私鹽的去解州,他雖然沒有去販私鹽,卻在解州扎根生活,并養大了我們兄弟。從哥哥得中開始父親就一直向那些私鹽販子打探肖叔信息,總算有人說在德州見過他,這次父親離開解州,就先去了德州。肖叔那個村莊已葬身水底,父親在德州尋訪兩個多月才找到人。肖叔失去家園,家道蕭條,兒子和內眷也在洪災中喪生。父親求了肖叔一個月,他才答應這門親事的,他不愿挾恩求報。不想哥哥昨天不肯拜見他,他現在正要回去呢,父親很生哥哥的氣,哥哥是左右為難,不知怎么辦才好。唉!”
“你哥哥是做不來不義之事的,你安慰安慰他,讓他拜了肖叔。我一會兒就走。他大婚時,我一定會備禮相賀。你們兄弟是我家仇得雪的大恩人,我一生都感恩戴德的。你帶話給你兄長,等你父親惱怒過后,我會來拜你二位為兄弟,我還想兩家世世代代交好下去呢。”
“圖清姐姐果然大丈夫!”鳳熠拱拱手,轉身出去了,盡管為哥哥遺憾和難受,但在他看來,義大于情,哥哥選擇孝順和報恩是正常的。那時讀書人中,好多都是朱熹的滅人欲存天理那種假道學的信徒,鳳氏兄弟不是道學先生,但完全不受其影響也是不可能的。
沒多久鳳熠就過來說馬車備好了,圖清提著收拾好的包袱出來時,兩兄弟都在外面,鳳煜神情復雜地對圖清拱手,圖清拱手作答,毅然離去。鳳熠帶倆家人騎馬跟在后面,一直送到李家莊村外才回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