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算吉日的陰陽先生不肯照顧圖運的心情,堅持他倆的喜日在二月初九才合適,圖運心情很郁悶。
門房小跑著過來報:“鳳二爺來了。”圖運和圖清即詫異又高興,熱情地到大門口迎接。圖清心里還有點擔心,都臘月二十六了,家家戶戶已是蒸饅頭炸年糕的準備年貨,景州那里,不會發生了什么事兒吧?
鳳熠后面跟的人,讓圖清心里一下子就抽緊了。一個皮膚黝黑的大個子,有只胳膊僵硬地耷拉著,一看就能猜出他是誰,另一個,是個高大的年輕人,圖運一看到他,立刻轉頭看圖清,他倆眉眼挺像的。
“他們去廟里取地租,主持派人報告給家兄。我去廟里一看,當時也傻眼了,這個和圖清太像了,就是人整個大了一圈。我給他們說方小白都被抓起來了,他們還有個親人在京城,李剛”鳳熠伸手指了一下,“聽說姐姐還活著,就急不可待地趕來了。”
圖運都把人讓進了客房,圖清還有點懵懵的感覺,她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唯一和她血緣緊密相連的人就坐在自己的眼前。下人端上茶點,圖運招呼大家先喝點熱茶驅寒。
圖清的母親,竟然是個蒙古族人,讓一桌子人驚的嘴巴合不攏。那個大個子,叫巴特爾,是圖清母親的族人,當年噶爾丹進攻喀爾喀草原,他們一家作為土謝圖汗部貴族出逃到漠南,因為途中遇到大風雪天氣,圖清的母親帶著部分下人和家人失散了。巴特爾是圖清母親的情人,(圖清覺得他大概只是個追求者)他率領部下拼命尋找,也只找到大雪覆蓋了的幾具尸體,其中卻沒有圖清的母親。不死心的巴特爾在南蒙古各部流浪,居然聽說有個漢人把個漂亮的蒙古女子帶到內地去了,而那個女子,長相和穿戴,分明就是他的心上人。他輾轉打聽,用了多年時間,竟然讓他找到了李家莊。圖清當時都四五歲了,她母親見到親人大哭了一場,因為思念家鄉,她想回草原看看,圖清的父親堅決不同意,他非常愛妻子,擔心她到了草原不肯回來,自己女人成天懷念大漠風情,他可是一清二楚的。圖清母親也舍不得他,盡管留下來了,但她卻經常因為思念家鄉而抑郁,有時就請求丈夫讓她回去看看。圖清父親一聽這個就生氣,大概誤會妻子說回去看看,就是跟情人走了吧。兩人冷戰中,讓方小白趁機坐大了。
巴特爾在景州待了好幾年,靠販馬為生,幸好販馬經紀談價不說話,用手語在布巾下談判,他漢語說不好也不礙事。他一直希望心中的愛人能跟他回家。沒想到那天晚上他又悄悄在李家莊外轉悠時,竟然遇到情人帶兩個孩子逃跑的場景,他當時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救人再說,他本來想悄悄沿著水渠走掉的,那里沒莊稼,走路沒聲音的,沒想到圖清弟弟李剛的哭,給云小慶做了向導,著急的他給情人說,留在原地,他把敵人引開,不知道圖清的母親沒聽清還是害怕留原地不安全,等他回來時,怎么也找不到人了,只撿到一個荷包。以為心愛的人遭了毒手,無奈的他帶著幼小的李剛返回蒙古,在蒙漢交界的地方生活了十多年,看孩子逐漸長大,他又回到景州。
心懷仇恨的他,悄悄潛回李家莊幾次,就有了殺死方紅寶,作踐方紅燕以及和方小白的對決。胳膊廢了之后,他不敢再去,害怕自己慘遭不幸,李剛沒人照顧。為了安全,他們去了滄州生活,對鳳煜的告示一無所知。
圖清的母親出逃時,李媽把老爺掛在腰上的荷包給她帶上了,里面是個戒指和關羽廟的租約,她順手塞在懷里,誰知道竟然弄丟了,而她身上帶的地契,是李樹才藏起來時她看到了,她悄悄拿著,李樹才并不知道。
那個戒指上刻的字,正中是個“樹”梅花瓣上是“特日古樂琪琪格”
“特日古樂琪琪格就是梅花,母親的名字。樹是什么意思,不清楚。”李剛凝眉思索著說,他在蒙漢交界生活時,碰到一個受不了惡霸欺壓殺了人的流浪書生,每天可憐兮兮賣字畫為生,根本養活不了自己,豪爽的巴特爾就經常周濟他。他很喜歡孩子,有時幫著巴特爾照顧李剛,還教李剛認字,直到后來他病了,忍受不了那里寒冷的氣候,回內地了。李剛只能進行基本的閱讀。
圖凈備好了酒席,過來請示圖運是不是送上來,圖運也覺得這會兒話題太沉重,希望能換換話題,就命圖凈送上來。
圖凈又附在鳳熠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么,鳳熠馬上一臉喜色,沖眾人一揖出去了。他趁幾個人說話,出去讓圖凈安排人把小雅接回來了,圖凈在圖清和小雅的房間,給鳳熠和小雅上了幾個菜,讓這對情人有個安靜的環境互訴衷情。
巴特爾酒量甚豪,李剛也不可小覷,圖運陪了一陣就不敢繼續了,就剩他倆又吃又喝。
圖運心情復雜地說,:“我們準備二月初九結婚。”
李剛站起來行禮:“姐夫!”
“先別。我沒辦法娶你姐姐為正室。宗人府那里通不過。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你姐姐只能是側室。我已經盡到最大的努力了。”
李剛和巴特爾依然滿臉喜色,李剛安慰圖運:“你不要這么在意這些,想必姐姐也是灑脫之人,不會在乎這虛名的。你對姐姐的好,我能看出來,姐姐有你相托,我們也放心。”
圖運的心情略略好受了些,對這個通情達理的小舅子好感頓生。
兩個喝大了的人,趴桌子上沉沉睡去了,圖凈叫了幾個身長有力的家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們送到客房的床上。
一直到吃晚飯時間,巴特爾和李剛才睡醒,他們上午吃了太多的肉食,晚上只能喝下點稀飯,圖運怕他們積食,就帶他們出去看看京城里的夜景,圖清也男扮著跟著作陪。
沒走多久,在宣武門大街,巴特爾忽然對著一個著蒙古武官服的漢子又喊又叫,他用蒙語,圖清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班日固德,大概是他認識的人。”李剛解釋。
那個蒙古人班日固德剛開始臉色詫異,后來跑過來抱著巴特爾,兩個漢子在大街上哭起來。
不遠處,有個官員正在登上馬車,他邊上有個人跑過來。嗚哩嗚啦地似乎叫班日固德走呢,班日固德放開巴特爾,跑到馬車邊上訴說著什么,然后,又跑過來,一邊嗚啦一邊拉著巴特爾走。
“他說他們主子允許他邀請巴特爾去。他和巴特爾是當時土謝圖汗部最優秀的,是那達慕大會的英雄。噶爾丹進攻土謝圖汗時他們失散了,他后來跟著清軍西征,現在是尹德渾副都統的部下。”
圖運問清楚那車里是尹德渾,他不想去應酬,就讓李剛轉告巴特爾,如果想去就去吧,記得今天別再多喝酒了,過兩天就回來。
李剛把圖運的話翻譯給巴特爾,巴特爾點點頭,就和那個武官勾肩搭背地走了。
第二天鳳熠來告辭,他奉父命接小雅回去。鳳家準備過了年,就給他倆成親,鳳父一直想找到小雅的家人,不然,兩兄弟就一起成親了,現在,幾個月的尋訪音訊杳然,他大概死心了,畢竟那么大一場洪災,不是誰都能逃過那場厄運的。
臘月二十八,巴特爾陪著尹德渾突然拜訪圖運,令圖運很詫異,不過,他還是滿面笑容,迎客人進家,圖運現在在官場歷練地甚是沉穩,喜怒不形于色。
最初的寒暄過后,尹德渾開門見山,說圖清姐弟是他的表親,他要接回去。
尹德渾母親已經過世了,繼母,是父親以前的一個側室。她是土謝圖汗部的貴族,按輩分是圖清的上一輩,這樣說來,圖清就成了尹德渾的表妹了。
尹德渾以前和太子胤礽的擁躉靠的近,別人眼里他是太子一黨,可他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個外圍,康熙廢太子時,就沒動他,甚至還給他晉升了。他現在面臨著,如果繼承大統的是太子幫的對頭,他就挺倒霉,肯定會被打壓,如果是太子幫的人雍親王繼位,他又不能算是雍親王的人,也不會有很大的好處,為了擺脫這種爹不親娘不愛的尷尬境地,他在京城到處活動。
偶然的機會,他看到圖運很得雍親王喜歡,被視為心腹,就想通過圖運搭線,登上雍正的大船,反正別人都以為他是這邊的人,還不如真的靠過去的好。
他最初計劃通過聯姻拉近關系,沒想到小姨子這個大漠長大的蒙古格格,非要嫁給她心目中的草原英雄,他通過福晉給小姨子施壓,那個剛烈的姑娘,竟然不告而別,回蒙古大漠陪伴她的英雄去了,尹德渾又氣又急,無計可施,只推托著不讓衛國公舉行下定禮,也不說個斷頭話。
那天部下班日固德給他說遇到好友,請他允許邀請進府,他本是好客之人,當時也是慨然應下。
在馬車里聽他們聊天說到圖運,尹德渾這才注意起來,他叫過巴特爾詳細詢問,發現圖清姐弟的母親竟然是土謝圖汗部的貴族,他立刻聯想到繼母也是,最主要的,圖運準備迎娶圖清,還特地上書請求宗人府允許,看來圖運對這個圖清十分重視才會這樣,他馬上計上心來,如果趁機讓繼母認下圖清,那圖清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接進他家,圖運從他家迎娶走圖清,這個親戚就結定了,衛國公那里也好交代,何況,等明年開春,給土謝圖汗寫信告知此事,那邊豈能毫無所動?這真是一箭雙雕的好事!
他帶巴特爾見繼母,果然,巴特爾跪那兒大哭,繼母也是傷心地眼圈發紅,并請他去接圖清姐弟,至于繼母說圖清是她妹妹的孩子的話,讓他更是高興,本來不是親戚,他都要制造出關系來的,現在既然繼母這么說,正中他的下懷,就有了他親自來接圖清和李剛的這回事。
這個消息對圖運來說,太爆炸了,他當時第一反映是拒絕,他現在就像個老母雞,一心要把圖清護在他的羽翼之下。
尹德渾隱晦地表示,他不會干涉圖運和圖清的婚事的,只是奉母親之命,不得不然。他可以再去衛國公那里提親,然后好好把圖清嫁過來。
圖運忽然意識到如果這樣,他和圖清之間的障礙就不復存在了,可以對圖清明媒正娶,這是他夢寐以求的呀。想到這里,他立刻就同意了。
圖清和李剛去尹德渾的府上居住生活,李剛很高興,他在京城,不管那里都是陌生的,這個姨母的出現讓他欣喜,在這個世界上,能找到和他血脈相連的人太少了。圖清卻心里并不很樂意,離開圖運,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里,即使是短暫的,也讓她覺得不舒服,圖運看她這樣,心里又高興又憐惜,好好安撫了一番才算罷。
尹德渾的府邸比衛國公府要奢華得多,內院里仆婦穿梭,讓圖清頭暈。
他們被迎進一個大房間里,圖清和李剛跪下行禮,一個五十多歲的貴婦坐在大炕上,一邊拿手絹擦著眼睛,一邊用帶著哭音說著蒙語。
李剛一邊扶姐姐起來,一邊給圖清翻譯:“姨母說:‘可憐的孩子,沒想到你母親在這世上還留有血脈,這么多年音訊全無,可把我想死了。’”
李剛用蒙語回答著她的問話,然后按尹老太君的示意,坐在炕桌對面,圖清則坐在她身邊,由她拉著手唏噓。
尹家老太君對圖清極好,派了一大堆丫鬟婆子跟著她,光衣服一次就定做了十二身。可圖清對這種除了晨昏定省就是等著吃飯的日子,非常厭煩,她實在過不來這種米蟲生活,最后讓人從鴻運園弄來紙張鉛筆,開始畫縫紉機的圖紙才不再苦惱,日子一天天飛逝,她的宏圖大略還沒影兒,讓她有點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