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足足在家里悶了三天。
除了洗澡上廁所這一系列不得不進行的人類活動之外,我幾乎不踏出自己的房間門一步,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就連吃飯的時候手里都握著那本《斬鬼凋魂集》。
半夜里我從房間出來倒水,花子不在家,也不知去哪里游蕩了,阿神已經在陽臺睡得一塌糊涂。整間客廳里一盞燈也沒有開,只有電視機發出綠瑩瑩的光芒——也不知什么時候,肥腩多將他的游戲機搬來了我家,此刻他正坐在沙發前的地板上,握著手柄聚精會神玩著足球游戲,嘴里還含著一根棒棒糖。
聽到我這邊的聲響,他抬起頭來,沖我笑了笑,露出小動物一般的眼神。
我有些愧疚。
自打他從西班牙回到C城,我一直在忙著自己的事,對他餐廳的事毫不過問,甚至直到現在連他是不是仍舊住在瑞城酒店也不知道。他已經照顧了我太久,而我,并不能心安理得。
我將杯子擱在電腦桌上,走了過去,用很輕的聲音道:“大半夜的,你怎么還不回去睡覺,你現在住在哪啊?”
肥腩多取出嘴里的棒棒糖,遞到我面前來問:“要吃嗎?”被我白了一眼之后嘿嘿笑道,“我在餐廳樓上租了一間房,現在什么家具電器都沒有,這幾天晚上都睡的地板,很慘的。你這里不是有免費的電視可以用嗎?打發一下時間,沒那么無聊嘛。”
我心知他的話不盡不實,留在這里最真實的目的恐怕是擔心我會出什么突發狀況。這人就是這樣,明知道以他自己的實力,若是真有什么狀況他根本保護不了我,卻一根筋的非要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這可是分分鐘丟命的營生啊,他到底明白嗎?
我索性在他的身邊坐下來,抬手薅了薅他頭上的卷毛,道:“都一直忘了問你,餐廳現在怎么樣了?中國人口味跟你們西班牙人差別挺大的,你想好怎么調和了嗎?”
一說到這個,肥腩多就興奮起來,手舞足蹈地道:“我知道啊!最近,我查了不少有關于中國人飲食習慣的資料,知道四川人嗜辣,江浙人愛清淡,廣東人呢,就喜歡鮮……我打算,根據你們中國人的口味,開發一些新式菜品出來。我……”
“新式菜品?什么菜?冰糖肥腸,紅燒胖大海?大哥,那是《武林外傳》吧?”我忍不住吐槽。人家百年老店做些創新式菜肴也就罷了,你一個洋鬼子,連巴掌大的中國字還一個都不會認呢,跟哪門子的風啊?
“《武林外傳》?那是什么?”肥腩多一臉好奇寶寶的表情。
“好幾年前的電視劇了,講幾個人開飯館兒的,你要是有興趣可以看看。對你學習中國文化很有幫助。”
“好啊好啊。”肥腩多開心地應道。頓了頓,他收斂臉上的笑意,沉聲道:“安妮,上次你說不愿意再做斬鬼女了,因為你害怕。現在呢,你還怕么?”
我將腦袋靠在沙發上,嘆了口氣。
害怕這種感覺,又不是什么病痛,吃了藥就會好。它存于心里,不到事情徹底解決的那一天,可能永遠都不會消失。尹殤手下的那些得力干將已經夠我應付一陣了,如今他若真打算親自出馬,我縱有《斬鬼凋魂集》傍身,又能得幾分勝算?
我早說過,未知的東西永遠最恐怖。兩年之后,或許我可以放棄現在這種生活,那是我光明的盼望。但現在,還沒到選擇的時候。
肥腩多見我不語,大略也猜到了我的答案,于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輕輕碰了碰我的肩,道:“很晚了,回房睡吧。”
我被這個話題弄得心情有些不好,也不說話,點了點頭站起來,連水也忘了喝,直接朝房間走去。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把他這樣晾在客廳總不是個事,回頭對他道:“你新家里如果真的沒有床,就在這沙發上睡吧。好歹能舒服點。”
肥腩多朝我露齒一笑,一派天真的樣子。
我回到房間,重新翻開那本《斬鬼凋魂集》。
這本秘籍的內容之龐雜,超乎我的想象。我不清楚自己從里面到底吸收了多少東西,我只知道,我不能停下,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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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剛吃過午飯,尉遲槿和袁曉溪就前后腳地趕到我家。
這兩人有意思啊,就跟約好似的。這么有默契,要不要我在他們倆中間給牽牽線?反正袁曉溪她媽已經決定讓自己的外孫女繼承衣缽了,斬鬼女的血統再加上尉遲槿這崆峒高徒的聲望,還不夠那未來的小丫頭片子得瑟的?
袁曉溪見我似笑非笑一臉促狹地看著她,沖我使勁鼓了鼓眼珠,道:“別瞎想,那天從你這離開,尉遲先生說要去探聽消息。所以,我就跟他交換了電話號碼,讓他萬一有什么事就跟我聯系,我也能來幫幫忙。我都是快要結婚的人了,你能靠點譜嗎?”
我咧嘴一笑,晃了晃腦袋,道:“我說什么了嗎?袁曉溪,你……”
尉遲槿一進門就在整理自己的衣服,看樣子這會兒算是梳妝打扮好了,過來一把揪住我的胳膊,道:“古姑娘,休要說笑。若我探聽之訊息不假,恐怕,就是這一兩天了。”
他這句話就像一悶棍,一下子就將我打蔫兒了。我頓時失了調笑的興致,蹭到沙發里坐下,縮著脖子掰手指,一句話也不想再說。
阿神也剛好吃完它的午餐,這時踱到我們旁邊,盯住尉遲槿,道:“你從哪得來的消息,能不能具體一點,究竟是哪一天?”
尉遲槿神色凝重,蹙著眉對阿神施了一禮,道:“前夜,有一陰魂前來襲我,為我所擒,力逼他說出指使之人。那惡靈已告知我,幕后主使確是尹殤,他也的確計劃殺掉所有誅邪者,成其大業。如今,他已決定親自動手弒殺古姑娘。至于具體是哪一天,那惡靈也說不準,實在無法提供翔實日期。”
“那么,他有什么計劃,準備在哪實行?”
“未可知。”
完了完了,我的死期真的到了!需不需要這么著急啊,檔期排得很滿嗎?那本《凋魂集》我才看了不到一半,連個試手的小鬼都沒遇到過,誰知道究竟靈是不靈?
我縮得更厲害了,簡直恨不得將自己卷成一小坨化作塵埃,躲在沙發墊子的縫隙里,以避過尹殤的糾纏。
袁曉溪在我的身邊坐下來,伸手攬住我的肩,苦著一張臉對阿神道:“前輩,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阿神沉吟片刻,朗聲道:“這兩日,安妮一直在潛心研讀我族秘籍,雖然不知道成效如何,但料想總有收獲。我一直在考慮怎樣將這件事解決的妥帖,現在,尹殤既然已經逼到眼前,我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主動出擊,就算難以勝他,至少氣勢不能輸。”
“前輩你的意思是……”
“依我的意思,我們不如殺到濁水潭,等他出來,將是非清算個干凈!總好過又不知他尋了什么處所,威脅城中人類的安全。他要戰,便來戰!”
少來了!那尹殤耳目眾多,自己又神通廣大。我躲還來不及呢,這會子倘若真的巴巴兒地送上去,還不給生吞活剝了?
“前輩,我覺得此舉欠妥。你想,那尹殤既然本領高強,很可能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盡收眼底。若他知我們前去,故意蟄伏不出,卻在背后突施冷箭,我們該如何是好?別的猶可,只是古姑娘你法力低微,我實在擔心……”
我再不跟他客氣,跳起來一巴掌拍到他后腦,大聲道:“本姑娘今非昔比了。法力低微,這話是你能說得的?要不咱倆比劃比劃?”
阿神扭過頭來斥我:“別鬧!”
尉遲槿被我拍得一歪,跳到一邊狠命揉搓腦袋,好像真的很疼的樣子。
我重新坐回沙發里,托著下巴仔細考慮。
阿神提出的這個方案,對我來說,無疑是最危險的。我明白它是想先發制人,以免我們再次落到被動的境地。可這樣真的行得通嗎?
尉遲槿的擔憂,用在常人身上自然是不無道理,但是對待尹殤,恐怕我們得換一種思維方式。老人們都說,“三歲定八十”。袁曉溪曾經給我詳細講過尹殤其人其事,他做人的時候就恃才傲物,行為乖張,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手段可能陰狠,但絕不會從背后偷襲。如今已然為鬼,擁有無上法力,按理說,只會更加目空一切,不屑于耍卑鄙手段。
尹殤既已決定了要親自來收拾我,這一兩天就必然會有所動作。他這種人決計不會將我放在眼里,只想將我當成一只螞蟻一般捏死。我若主動出擊,很可能反而會令他覺得受到挑戰,主動現身。如果花子的信息沒錯,這座城市唯一的一個陰間與陽世的連接點,就在濁水潭。他要上來尋我,就無疑會在那里出現。
守株待兔雖然不是上策,但能夠和他面對面,永遠比將后背亮給他來的安全。我們這樣做,可能不能改變任何結果,但至少,確定了地點,就可以保證不讓無辜的人受到牽連。
這的確是一個機會。退一萬步講,如果我注定了要死在尹殤手里,主動尋上門去,怕是最英勇壯烈的選擇。
此刻已沒時間容我細想,我也沒有必要再考慮了。當下一揮手,大聲道:“好唄,就這么定了,今晚,我就夜探濁水潭!”
一直在旁邊聽我們討論的花子這時走過來,道:“我給你們帶路。”
我點點頭。
“在下愿意陪同前往。這次是斬鬼族誅殺惡靈,我不便插手,但若有什么變數,總還能施以援助。”尉遲槿見我心意已決,于是也在一旁道。
我瞥了他一眼,算是表示默認。不管怎么說,還是那句話,有他在,我會放心很多。
袁曉溪這時跳了起來,急吼吼地嚷道:“古安妮,我也去!再怎么說,尹殤他曾經也是我的……我的師父,我比你們都了解他,說不定我的話,他能聽一些。”
我抱著手臂看著這一屋子準備慷慨赴死的人們,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們這么多人,都要去?既然這樣,我就不去了,留下來給你們看家,你們看怎么樣?”
眾人紛紛一臉嫌棄,阿神還啐了我一口。
這么長的時間,肥腩多一直也沒有說話,只是坐在一邊,也不知在沉思些什么。此刻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看著我的眼睛,道:“我也去。”
我掙開他的手,道:“你就別去了,我們不是去旅游的。那邊很危險,萬一有什么事,我難以顧你周全。”
“安妮,我必須去,一定要去。”
他的聲音并不大,每一個字卻像砸在空氣里鏗鏘作響,眼神決絕的不容辯駁。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
“隨便你吧。”我撥開他的手。
回身看了看一屋子的人。我突然有種塵埃落定的輕松感。我已經被折磨得太久,現在,最后的一刻,終于就要來了!
我握了握拳頭,然后轉過身,撒丫子就往臥室跑。
阿神在我背后吼我:“跑什么,有鬼追你啊!”
我頭也不回地嚷:“我要去打扮打扮換身兒好看衣服!我這么一個如假包換的美少女,萬一今天晚上就是我的最后一夜,我總要死得漂漂亮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