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就是一晃眼的功夫,春天來了。
今年的天氣暖得特別早,不過是三月,氣溫已經高達25、6度,街上多出不少光腿穿著短裙熱褲招搖過市的年輕女孩?;蛟S在這世上,美貌是人類最熱衷于炫耀的財寶,迫切程度甚至超過了金錢——畢竟,你有可能淡定低調地做一個千萬富翁,卻決計不愿自己的美麗被無辜地湮沒。
我抱著膝蓋坐在一幢紅磚建筑物的大門口,姿勢擺的很有點文藝范兒的小清新,內心卻充滿無比現實的焦躁。自消滅尹殤之后,已經過去了半年,在這段時間里,我身處的這個城市就像完全換了個樣,安定而生機勃勃,人民生活幸福安康。至于那些惡鬼怨靈,則紛紛如蒸發一般失了蹤跡。
這當然是好事,可……可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失業了!“墨風書齋”關張后,斬鬼捉妖已經是我維持生計僅存的途徑?,F在,連鬼都不肯出來被我捉,請問,我應該怎么活下去?
更慘絕人寰的是,這還不是我唯一需要憂慮的事情。我就快要25歲了,這幾日,我的母上大人頻繁的打電話來,繞無數個彎子,終極目的就是詢問我與異性的交友狀況。從小到大,我媽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終年著白色長裙,美麗而溫柔,似乎什么婚喪嫁娶等塵世間的紛擾都與她毫無關聯(至于我為什么會成長成現在這樣,不在本書的討論范圍之內),她突然變得這么生活化,我接受得了嗎我?!
我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著急地想要把我嫁出去。結婚究竟有什么好?她曾經也是一個斬鬼女,自然清楚地了解,像我們這種情況,若真嫁了人,就等于將一個原本平凡快樂的男人拉進終日擔驚受怕的生活中,萬一一個不小心又生了女兒,更是又一個輪回的開始。我實在看不出,對我來說,這有任何的好處,因此,每次接到我媽的電話,我總是隨口胡扯瞎編敷衍過去,反正心中早就料定她不能把我怎么樣。
這幢紅色的五層小樓,位于一個小小的巷弄之中,周邊開滿了各式各樣的店鋪,星期三的下午,生意清淡,巷子里沒什么人,看起來有些冷清。
阿神趴在青石板鋪成的地面上,瞇著眼睛曬太陽,昏昏欲睡。我著實不喜歡它這副樣子,看起來充滿了老態,好像它并不是什么呼風喚日的神獸,而僅僅是一只已經進入頤養天年階段的老狗。
我伸出腳朝它的側腹部輕輕踹了兩下。
阿神眼睛瞇縫著眼睛瞟了我一眼,皺了皺眉頭嘴里嘟噥了一句:“別鬧!”接著便重新閉上眼享受陽光。
別這樣嘛,我都快愁死了,好歹陪我說說話??!
“你……”我剛想說什么,從屋里傳出一把怪腔怪調的聲音。
“安妮,過來幫我試菜!”
--------------------------------------
這里,就是肥腩多新開的西班牙餐廳。
紅磚鋪成的外墻面,石頭的大門,還有招牌上用碎石子拼成的“quizás”字樣……我不懂這些是不是都代表著西班牙情調,但看上去確實有些異國風味。店內是樸拙的鐵藝餐桌和木頭椅子,堆著厚實而色彩艷麗的各樣靠墊;墻面全部刷成了橘色,零星懸掛著些木框裝飾畫和瓷制盤子;蔥郁的植物擺滿了各個角落。即使是大白天,也隨時亮著暖黃色的燈光。
自打肥腩多的這家餐廳開張,就成為我除了家以外的主要活動地點。我喜歡這兒堆得滿滿當當的擁擠感,那令我覺得無比踏實。更重要的是,我隨時都會陷入沒錢吃飯的悲慘境地,每每這時,這間餐廳,就是救我于水火的人間仙境。
這個時段沒有客人,店里的服務生都跑去休息室小憩了,偌大的廳堂看上去有些空。
“過來。”肥腩多將一個盤子放在木頭吧臺上,沖我招了招手。
我蹭過去,伸著脖子朝盤中看了看:“你又弄出什么新鮮花樣來了?”一邊說一邊坐到旁邊的高腳椅上。
“不是什么新菜式,這種Tapa在西班牙很常見,只是我一直弄得不好,所以沒放進菜單里?!狈孰疃鄬⒈P子推到我面前來,順手遞過一副刀叉,“你幫我嘗嘗?!?/p>
藍色的盤子中間,擺放著三只炸得微黃的小墨魚,旁邊是一小碟蘸醬。
我拿起餐具來別扭地切下一小塊,塞進嘴里。
“……好吃啊……”
肥腩多神情嚴肅地道:“認真一點,你可是我的首席試菜員,沒有一點建設性的意見怎么行?”
“唔……好吧,有點老……”你們都看到了,我本來考慮到對于這種新開餐廳的人,應該多支持多鼓勵,以免打擊到他的積極性,沒想到好心被當成驢肝肺!
肥腩多眉頭皺得死緊,嘴里嘮嘮叨叨地說:“是啊,就是這樣,你也覺得了對不對?奇怪,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對了,現在幾點了?”
“三點半,怎么了?”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哎呀,開始了開始了,我們等下再說!”他突然一臉慌張,奪過我面前的刀叉盤子,三步并作兩步從吧臺里轉出來,拿起遙控器打開懸掛在半空的電視機——電視里正在播放一場足球比賽。
我愣了半天,瞪著他道:“……你沒病吧!不是在試菜嗎?好端端的看什么足球?”
“噓——”肥腩多將食指豎在嘴邊對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今天凌晨直播的比賽,我一不小心睡過去了沒看成,現在當然要補上。乖,你去一邊玩一會兒,菜的事我們兩小時后再討論?!?/p>
神經??!兩小時以后?兩小時以后就到晚餐時間了!
我走到一邊,嘴里兀自不停歇地嚷:“你這可是一間西班牙餐廳,當初開業的時候,我說要請些人來助興表演,你口口聲聲說什么不適合,要講究格調和氛圍,結果現在呢?擺個電視在這里放足球比賽,這么吵,氛圍在哪里?”
一直趴在門口的阿神這時候抬起頭來,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道:“煩死了!你怎么不說說你所謂的助興表演是什么?舞龍舞獅!這么無厘頭的搭配你是怎么想出來的?你還有啥幺蛾子,不如一并拿出來嚇死我算了!”
“別嘮叨了?!蔽易哌^去抓住它脖子上的拉繩,一把將它扯得站了起來,“我們去走走?!闭f完回身朝肥腩多喊了一句:“我出去轉一圈,等下回來幫你的忙?!?/p>
肥腩多也不回頭,朝我比了個“OK”的手勢。
----------------------------------------------
我牽著阿神鉆出小巷,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閑逛。
“神哥,你說,咱們這檔生意到底該怎么辦???我都閑了半年了,再這么下去,我可得賣房子了!”
我心里實在是放不下這事,忍不住向阿神倒起了苦水。
阿神白了我一眼,道:“沒有惡靈鬧事,說明現在C城很太平。這是好事?。 ?/p>
“是,當然是好事,可我怎么辦?現在‘墨風書齋’也關了,萬一有人需要我幫忙又不知道我電話號碼,連上哪找我都不知道。我總不能在自己家門口掛塊牌子吧?”
“你自己也知道,如果真的有人遇到麻煩,總能找到你。你現在想這些不靠譜的,有什么用?”
我又踹了阿神一腳。這家伙,站著說話不腰疼!我都這樣了,它哪怕一天少吃一頓,都能幫我省下不少錢呢!可我敢跟它提嗎?
天氣實在熱得很,沒走多久,我已經出了一身的汗。阿神全身都是又厚又密的毛,理所當然比我更加痛苦。于是,我牽著它走到路邊的一間便利店,買了兩瓶水。喂它喝了半瓶之后,自己靠在花臺上,一邊慢慢喝,一邊乘涼。
我漫無目的的四處打量著。街上人不多,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仔細想想,當人也確實夠慘的,明明有夢想,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卻一輩子都在為生計奔波,等到終于閑下來可以休息的時候,也已經老了。
慘啊!我在心里長嘆一聲。
突然,一個人影在不遠處一閃而過。
那好像是……
我心念一動,站起來拉著阿神拔腿就跑。
“你干什么?”阿神顯然還沒休息夠,氣哼哼地沖我嚷。
“跟我來就是了?!蔽翌櫜簧细忉專瑺恐莻€人影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那是個女人,從背后來看有一些發胖,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速度和敏捷,明明就在我前方不遠處,卻七扭八繞,令我怎么也近不得身。
跟了約莫十分鐘的時間,那個人影拐進了一個破舊的居民區,被來來往往的人群一擠,霎時沒了蹤影。
我喪氣地停下腳步。
阿神在我旁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道:“究竟怎么了?”
我低下頭看了它一眼,輕聲答:“那個人,好像是林繡云。”
---------------------------------------
經過這一突發事件,我什么興致都沒有了,給肥腩多打了個電話說了一聲,就徑直回了家。
其實,就算那女人真是林繡云,我也不能把她怎么樣。她是活生生的人,我無法像對待那些兇靈一般來對付她,甚至,就算我送她去警察局,也根本說不清。
尹殤的事情早就解決了,我也不愿再和這個女人有任何瓜葛。只是我真的很想追上她,讓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我,究竟為了什么,能讓她親手將自己的學生推入險境。
我將車開回小區的地下停車場,走到電梯口時,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攔住了我。他沖我露出個程式化的笑容,伸出手道:“古安妮小姐是嗎?耽誤你一點時間,我有事情想麻煩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