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周身血液沸騰奔流,人卻如同掉進了冰窟,渾身發冷四肢僵硬,像是被點了穴一般呆立在墻角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覺得,手腕處被小惡靈咬出的傷口周圍,好似有無數條血管在不斷跳動,一下重似一下,疼痛感隨之襲來,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慌忙握住手腕,脊背抵著墻壁頹然蹲了下來。
水晶蘭。
這吊詭的花朵,怎會又出現了?我一直很篤定地認為,它是冥界忘川之隙那一伙烏合之眾特有的標記,隨著尹殤的被誅殺,它也必將消失于無形。可,為什么它居然在這碧落山莊里現身,它是惡魔嗎?
我百思不得其解,腦子像是被無數根細弱發絲的線纏繞著,攪和成一團亂麻。
肥腩多被我的樣子嚇住了,低下身子雙手扣住我的肩膀,輕輕搖晃著喚我的名字:“安妮,你沒事吧?安妮,怎么啦?”
我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看他,他眼中的關切焦慮表露無疑。我緩緩沖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什么大事,接著,轉頭望向阿神。
它的雙眼也正緊盯著那株白色的花朵,身子有如雕塑,一動也不動。我無法猜度它心中的想法,但我知道,它和我一樣,也一定受到了巨大的震動。
“安妮,我想,我們不能一直呆在樓梯上。這山莊里來往游人很多,被他們看見了,恐怕無法解釋。先回房間去,好嗎?”肥腩多用手指碰了一下我的臉,低聲說道。
我點了點頭,忍住右手傷口的疼痛站起身來,拉住阿神的繩子,道:“走,我們上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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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那個花……我們是不是曾經在李家大宅見過?為什么你和阿神看到它都這么緊張?”
我們走進了二樓203室。阿神還是呆呆的,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肥腩多關好門,轉過來皺著眉頭看我。
我沒精打采地低聲道:“你說的沒錯,這種花叫做水晶蘭,我們的確在李家大宅里見過。那時候,它出現在黃美月的手臂上,看上去就像一個紋身。不僅如此,你還記得X大地下室的鏡子嗎?那上面,也有這朵花的圖案。還有‘艾月’KTV里,紅衣女鬼白羽鈴的麥克風……呵呵,你知道嗎?這水晶蘭帶給我的,全部都是噩夢一樣的回憶。如今,它又出現在這個山莊,我實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么。”
肥腩多撓了撓頭,有些不解地道:“水晶蘭是本來就存在的一種花種,對吧?既然這樣,你就不許人家這個度假山莊里剛好喜歡種這樣的花嗎?”
“這地方如今就像惡鬼怨靈們的后花園一樣,還度假山莊呢!”我咧了咧嘴。
阿神好像猛地驚醒過來,雙眼如同發射著電光一般朝我看過來,厲聲問道:“古安妮,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自嘲地笑了笑:“哼,本來我還很有興趣,想賣個關子,讓你們自己慢慢感受。現在,可實在沒這個心情了。”說著,我在床上坐下,道:“實話說了吧,剛才樓下接待我們的那個女人,有問題。”
“你指什么?那女的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哪里有什么問題?”阿神走過來挨著我的膝蓋坐下,疑惑地問。
“她的身體當然是人,這一點毋庸置疑,但靈魂卻并不是。如果我的估計沒錯,她,應該是被陰魂附身了。”
……
剎那間,室內安靜了下來。
我這句話是哪里出了錯,竟值得那一人一狗用驚異得像在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瞪視我?
我被他們倆瞪得有點發毛,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擺了,眨了眨眼睛,結結巴巴地問道:“你們……怎……怎么了?我說錯了?”
“古安妮。”阿神抬起爪子來碰了碰我的額頭,嚴肅地道:“你知道你這話的意思嗎?今天下午尉遲槿提到過,這攏翠山上是群鬼做亂,數量恐怕三十有余。如果樓下的那個女人真的被鬼附身,那么,其他人呢?這覆蓋面太廣,一旦場面出現混亂,可不是你我二人能夠控制得了的!你這樣說,有什么根據嗎?”
我長吁一口氣,道:“我也不愿意往這方面想,可事實由不得我逃避。這碧落山莊開張可不是一年兩年了,那女人可好,連入住需要登記身份證號碼都不知道,就算平常真是由她丈夫管理,她身為老板娘,又怎會一無所知?你還記得在城西片場被小惡靈附身的朱瑪芮嗎?我當時之所以會發現她不正常,就是看到她面上浮著一團渾濁的灰氣,臉上雖有表情,看起來卻像是硬擠出來的,就仿佛……仿佛她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一樣,透著股猙獰的意味。而且,我剛才說過了,那個‘齊’字,她寫得是繁體字,更離奇的是,她手中明明是一枝水性筆,寫字時用的卻是毛筆的握法!如果她不是被附身,我倒想聽聽你有什么解釋。”
阿神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半晌發出一聲怒吼:“你怎么都不告訴我?!”
“有用嗎?”我給它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阿神,你是神獸,哪怕再細微的陰寒氣息,你也能輕易嗅出。但是,一旦他們附身到人的身上,借陽氣掩蓋自己的鬼魂之息,你的鼻子就根本成了擺設。人的表情神態有無數種,每一種都在表達內心情緒的微弱變化,你不是人,這一點,你永遠無法了解。”
阿神仿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一時之間竟寂然無聲,只是怔怔地看著我。肥腩多在一旁聽得如墮云霧中,好在他知道自己不懂的東西實在太多,也不急于在此刻全部弄個清楚,只是臉帶焦急之色地道:“我聽不明白,可是我覺得這事一定很嚴重。我們是不是應該趕緊找到尉遲先生再作打算?”
找他干嘛?那家伙跟你一樣,就是個禍精二號,還嫌他給我帶來的麻煩不夠多嗎?
我想了想,回身對阿神道:“我這也是估計,外面情況到底如何,究竟有多少人被附身,我們誰也說不清楚。眼下,不如我出去探探情況,然后……”
“不行!”阿神大吼一聲打斷我,“你這樣貿然出去實在太過冒失,我決不能允許你以身犯險!”
我無奈地翻了翻眼睛。這家伙,最近也太婆媽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就窩在這個破房間里,等到一切都一發不可收拾了,再出去做些無用功?阿神,你心里也很明白,首先,我必須搞清楚,自己現下是身處于何種環境,然后,才能有的放矢啊!”
“那……我跟你一起去!”阿神沉吟了片刻,抬頭看著我道。
“我也去!”肥腩多連忙也出聲道。
“別鬧了!”我擺手道,“我不過是出去查查消息,我們這一伙子又是人又是狗的,還嫌不夠引人注目?我自己去就好,我保證,一有消息馬上回來,絕不擅自行動!”
……才怪。我在心里默念。
阿神的優勢在于辨別惡鬼的氣味,以及與之纏斗。若我們面對的,真是一群附在人身上的惡靈,出手前則不得不考慮會不會給人的身體造成傷害。在這種情況之下,阿神基本上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并沒有想出任何行之有效的辦法來對付這伙惡靈,我也非常愛惜自己的生命。可事到如今,這似乎已經是唯一可走的路。
我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將手放在門把手上。
“安妮!”阿神在背后叫我,我扭過頭,正對上它焦慮擔憂的眸子。
“小心些。”
我微微點了下頭,對同樣焦灼的肥腩多笑了一下,拉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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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碧落山莊此刻像是換了一個模樣。
不知什么時候,整棟房屋中耀眼奪目的日光燈全部熄滅了,此刻映入我眼簾的,除了幾絲跳動著的幽暗光線,只剩一片漆黑。
樓下的大廳里,一陣喧囂之聲傳來。
我躡手躡腳地挪動著身體,靠近走廊上的欄桿,探出頭朝下窺望。
原本空曠的大廳,如今擺放著幾張八仙桌,桌上點著幾支蠟燭,作為唯一的照明工具。二三十個裝扮各異的人圍坐在桌子的旁邊,談笑風生好不熱鬧。有那么三五個,肩上甚至還背著旅行必備的背囊。
我睜大了眼睛,生怕漏掉一絲一毫的細節。
在燭光的映照下,我看見剛才接待我們入住的那個女人,手中抱著一個酒壇子,正風情萬種地靠在桌邊跟一個男人調笑。
“來來,鳳娘,幫我把酒杯滿上,今兒個,我們一定要喝個痛痛快快,啊?哈哈哈!”那男人著一身西裝,看上去總有四十多歲了,手指一下下點著女人的肩膀,臉上的神情輕浮得讓人惡心。
女人絲毫不以為意,依言將男人面前的酒杯斟滿,嘴里道:“我說,你是……”
“嘿,連我都認不出來了!我是陳二狗啊!”男人有些不滿,抬起手來在女人的下巴上刮了一下。
那中年女人恍然大悟般發出嬌滴滴的笑聲:“哦嗬嗬,原來是二狗哥!你這身新皮囊當真不錯,我這一時之間,竟不能分辨了!”
鄰桌有個小女孩,聞言笑道:“鳳娘,你可得快些熟悉才是,從今以后,我們就靠著這一身皮囊行走世界啦!”她模樣看上去最多12、3歲,發出的卻是成年男人的粗獷聲音,聽起來著實有些詭異。
人群爆發出一陣大笑聲。那小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來繞到中年女人身邊,拽了拽她的袖子,低聲道:“聽說樓上今天新來了幾個游客,可礙事?”
名喚鳳娘的女人掩唇而笑,道:“一個小姑娘和一個洋鬼子,還帶著一條狗,有什么可礙事的?一來就跟我打聽什么玉遲槿,金遲槿的,我哪兒知道?三兩句打發他們上樓住去了。這會子若他們跑了出來,我們倒正好嚇他們一嚇。建春兒他們兩口子,不是還沒找著皮囊嗎,這兩個啊,正好!”
人群又是一陣哄笑,隨即便紛紛拉住身旁人推杯換盞、劃拳猜枚,喧囂之聲不絕于耳。
“群鬼夜……宴?”我在心里嘀咕一句。
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碧落山莊真的已經被這一伙惡靈占據。他們附在山莊主人和來往游客的身上,不知在打算些什么。
我突然想起小惡靈告訴我的那個“秘密”。
冥界有傳聞,若能趁人類精神萎靡時附上他們的身體,就能操控這具軀殼,獲得新生。
這群惡靈此番動作,難道也是與此有關?到底是什么人,竟撒下這等彌天大謊,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氣。無論如何,這一伙陰魂為了一己私利,罔顧人命,在此百般作惡,實在是不可饒恕!我胸中的正義之氣一經激蕩,立刻血氣上涌,腦子一熱便顧不得許多,立時拔腳就要往樓下走,心里琢磨著先把他們教訓一頓再說。
我剛要抬腳,身邊卻突然掠過一道勁風。緊接著,我被拽進了樓道內的陰影里,一只溫暖的手捂住我的嘴巴,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別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