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在床頭哭了大半夜,眼淚流得太多,臉上的皮膚又干又疼,最后恍恍惚惚地睡著了。
我以為我會睡不踏實,可這一覺居然又沉又長,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又快要落山了。我撐著自己坐起來,伸了個懶腰,習慣性地趴在床上在地下摸索。
找了半天也尋不著自己的拖鞋,我想也不想就張嘴大喊:“花子,快進來幫我……”喊到一半才恍然記起,花子已經永遠不在這里了。
門“砰”地一聲被撞開,阿神跳了進來,嘴里叼著兩只鞋。它將鞋扔在地上對我道:“你昨晚把鞋脫在客廳了。趕緊起床,尉遲槿還在外面呢。”
我有點訝異:“他還沒走?”
許是聽到房內的對話,客廳響起一陣腳步聲,徑直走到我門前。
尉遲槿朝我打量了一番,道:“袁姑娘今天一早要上班,怕姑娘這里臨時出什么狀況,特意囑咐我留下,順便也幫阿神前輩準備飯食。你臉色不太好,可需我替你把脈診治?”
我抬起手來略微晃了晃:“不必了,我沒什么,麻煩你了。”
“既如此,我也叨擾得太久,是該告辭了。前輩的早午兩餐皆已用過,姑娘有事可隨時找我。你……放寬心。”他說罷朝我略一抱拳,然后便離開了。
阿神的臉上竟露出點笑意來,對我說道:“這人真是個呆子,袁曉溪臨走前讓他呆在這兒哪也不許去,他居然真的在沙發上整整坐了一天一夜,我讓他看電視他也不看,眼睛時不時就朝你放在茶幾下面的PSP上瞟,估計是想玩兒又不好意思。”
從昨天到現在,阿神的表現一直讓我十分驚訝。我一動不動地盯住他,問道:“你怎么能這么平靜,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飯照吃,玩笑也照開,你以前對花子的好,難道都是假的嗎?”
阿神嘆了口氣,扯了扯我的袖子示意我坐起來,目光炯炯地望著我道:“花子對你我來說,當然很重要,我心里難過,巴不得時間倒轉,所有事都能重新來過。但是,古安妮你想過沒有?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本來是一個意外,誰也料想不到。你現在這種反應,豈不是將所有過錯都推在花子身上?”
“你什么意思?”我聽不懂。
“花子她想要一直留在你身邊,是因為她關心你,感激你,希望親眼見到你永遠快樂無憂。如今她走了,你痛哭、崩潰,甚至趕走了肥腩多,你以為這樣會讓她滿意?花子這人鬼二世,已經夠慘了,似乎做什么都不對,做什么都是錯,她一直覺得她是這世上最沒用的一個存在。如果她的魂飛魄散,換來的是你的生活從此一塌糊涂,那是不是意味著,她連從這個世界上消逝,都是一種錯?”
我冷笑一聲,道:“你倒真會強詞奪理。我只知道,如果不是肥腩多的攛掇慫恿,花子絕對沒有膽量孤身一人跑去松林醫院找我,也更加不可能被打得永不超生!就算從今以后我身邊的一切都天翻地覆,我也不會怪花子,但是,我絕對不原諒肥腩多!”
“呼……”阿神眼望天花板,吐出一口長氣,“果然,你那位沒見過面的姨姥姥說得很對,人總是會對自己最親近最重要的人特別嚴苛。在你不在的時候,他必須代替你承擔起本屬于你的責任,護住花子,因為他是肥腩多,是嗎?換成我、袁曉溪或者尉遲槿,在那種情況下,或許真能保花子周全,可你要明白,他明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對付任何一只惡靈,卻依然選擇了跑到醫院找你,那意味著什么?即便他選擇不帶上花子,你以為花子會答應嗎?”
“可是……”我仍想繼續分辨。
肥腩多對我的好,我心知肚明。可我就是接受不了,花子竟然會因為他的一個選擇而永遠消失。
“不要可是了。”阿神打斷我的話,“我不懂你們人類的感情,我只知道一件事,在一個對自己十分重要的人逝去后,徹底毀掉自己的生活,是對逝者最大的不敬。你自己掂量吧。想好了來找我。”說完這句話,它不再看我,扭頭走出臥室。
我雖然成日開花子和阿神的玩笑,但實際上心里很清楚,他們之間,從來也不是什么愛情。只是,對阿神來說,一個與它朝夕相處,照顧妥帖,幾乎算得上無微不至的朋友突然永生不再見面,我相信,它的痛苦絕不亞于我。可眼下我卻還要它忍住悲傷來勸慰我,這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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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從床上爬起來,徑直來到客廳。
阿神不在屋里,我四周轉了一圈,發現它在廚房內,狗糧桶的蓋子掀開了,它正費力地兩腿撐地,扒在桶沿兒上一口一口吃里面的狗糧。
我趕緊三兩步跨過去,幫它將狗糧舀到食盆里,端到它面前。
阿神抬起眼皮溜了我一眼,平靜地道:“怎么,想通了?”
我搖了搖頭:“沒有。不過,你有句話說得對,我不能消沉,哪怕一天也不行,我要給花子報仇。你知道的,殺掉那個將她打得魂飛魄散的惡靈根本就不夠,我必須要把藏在背后的那個始作俑者揪出來,徹底摧毀他,只有這樣,花子才不能算是枉死。更何況,松林醫院還有兩具尸體沒找到,總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嗯,活出息了。那肥腩多那邊,你打算怎么辦?”
我垂下眼睛,低聲道:“我不想提這個人。你快點吃,吃完,我們出門去梨花公園轉一轉。”
走出廚房門口的時候,我聽到阿神低聲叨咕了一句,具體是什么,卻聽不清楚。
……
五月了,天氣很有些熱。為了遮蓋前兩天在松林醫院與那輛具尸體搏斗時,身上留下的青紫印子,我出門前特意穿了件長袖外套,在梨花公園里沒走兩步,額頭上就滲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卻又不敢輕易脫下外套,實在好不難受。
這是星期天,公園里聚集了很多人,不少年輕的父母用嬰兒車推著自己的孩子,在公園里慢慢轉悠著。
若真如那該死的惡靈所講,他們將尸體丟棄在了這里,那么可真是有些麻煩。眼下公園里到處是人,摩肩擦踵的,萬一有人運氣壞正遇到那兩具尸體,豈不會鬧得天下大亂?
我矮著身子低聲在阿神耳邊吩咐它仔細辨別周遭的氣味,自己也警醒地觀察身邊所有能藏下兩具尸身的地方。
也不知轉了多久,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不好,難道真有游人發現尸體?我什么時候也具備烏鴉嘴屬性了?
我帶著阿神一路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奔,來到一個石洞門口,那地方里三層外三層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我使勁分開人群擠到最前面。
狹小的石洞中,居然真的堆放了兩具尸體!看樣子,應該正是松林醫院自己逃走的那兩具——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他們并沒有赤身露體,而是分別被套上了一件松林醫院的病號服。
一個年輕女人昏厥在洞口旁,身邊那個一臉驚恐擔憂的男人應該是她的丈夫。
我走過去在男人身邊蹲下來,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問道:“怎么回事?”
男人嚇得聲音都不受控制了,帶著哭腔對我道:“她啊……一時興起要跟我玩捉迷藏,我找了半天也不見她人影,突然聽到她在這里發出一聲尖叫。我還以為她跟我開玩笑,結果一走過來,就發現……這樣了……”
旁邊的人群不斷發出竊竊私語。
“哎呀,好嚇人,這梨花公園怎么會有尸體?以后再不敢來了……”
“我聽說最近這松林醫院鬧僵尸呢……你看他們身上的病號服……”
“啊?僵尸?!不會吧,這也太恐怖了!這玩意兒聽說要吃人的,要是跑得滿城都是,我們可怎么辦啊!”
我心里很清楚,像這樣的消息,就算事后再做遮掩,還是會以最快的速度傳遍C城的每個角落。可事已至此,我還能有什么法子?
我站起身來避開人群,掏出電話打給袁曉溪,低聲對她道:“尸體找到了,在梨花公園,四周圍了很多人,你最好多帶點人來疏散一下。我在……”我抬頭看了看自己所處的環境,“在沁芳亭后面的那個石洞,你快點來,我在門口等著你。”
說完,我掛掉電話,剛要重新擠進人群,突然瞄到前方10點鐘方向有一個人影,正站在那冷冷地注視眼前發生的一切。再定睛一看——
又是林繡云!
梨花公園發現尸體,同時她就在這里出現,這件事,難道又和她有關?
想到花子的死可能和她有關我就一股火直沖頭頂。事不過三,我已經讓你逃掉兩次,這次,你還有機會嗎?
我快速擠進人群,一把抓過阿神對它道:“林繡云又出現了,我現在去追她,你就留在這里守住尸體,不能讓任何人靠近,直到袁曉溪到來為止,有問題嗎?”
阿神飛快地搖了搖頭。
我當下不再多話,三兩把推開周圍擠擠挨挨的人群,沖了出去。
林繡云顯然也發現了我,一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開了。
我腳下絲毫沒有停頓,開足馬力全速朝她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