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的死寂被火燭“撲”的一聲打破,眾人從各自的沉思中驚醒過來,卻誰都沒有心情將那燭光撥亮。屋內的光線漸越昏暗。
洪楊覺得該說些什么才是,動了動嘴卻不知該說什么才好,最終化成一聲長嘆。
伴著那聲長嘆,老沖忍不住“嗚嗚”哭起來,那壓抑的哭聲令人好不心酸。
“喜丫還那么年輕……,比春丫的娘當時還小幾歲……”白發人送黑發人從來都是最斷人腸的,難道她還得再受一次么?這半個多月的朝夕相處,她已把喜來當成自個的另一個孫女。
“……到底是哪個殺千萬做的呀!還是個孩子,怎么下得了手?……才一轉眼,怎么就成這樣了?”
又想起喜來在小廟那番不敬神明的話,當下放下春丫,打開門踉蹌著跪到院子里,哭求著各路神明。
洪楊眼漸濕潤起來,這下是真的不帶利益目的為喜來難過。念頭從喜來死了以后誰來給她出主意,以后與丐幫的關系是否同現在這般,合同是否重新修訂轉到如若這個鬼精靈的丫頭就這樣去了,當真是可惜。
洪楊起身伏看著喜來,道:“你這丫頭,不會是想賴賬吧?說好幫我再狠狠賺上一筆的,現在裝死躺在這里是什么意思?”
她這廂說著,一品長老已叫候在門外的領事將嗑得頭破血流的老沖拉起來,哄她說這樣吵鬧著對養病喜來不利,這才安靜下來。
“禍害遺千年,放心吧,這丫頭能挺過來的。”二殘子不知什么時候來到洪楊旁邊,寬慰著她。
“沒錯,像她這么能鬧騰的人,閻王哪愿收下她。”
這般說笑著,卻沒人覺得輕松,無她,喜來的臉色越來越白,呼吸越發薄弱。
二殘子游說洪楊先回家去,得她們的消息,卻被她拒絕了。不光是為錢,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與喜來多少有了些感情,喜來危在旦夕,她哪里能安心回家等消息。
真有個好歹,起碼她趕得上送喜來最后一程,也算全了這段情誼。
春丫醒了過來,自是又痛哭了一場,最后房中留二殘子、老沖跟春丫在房里照看喜來,洪楊跟一品長老幾個到院里的別的房間先歇一會,下半夜接手。
就在一品長老她們走后不久,二殘子找了個借口出去了,春丫倆祖孫一副心神俱在喜來身上,并沒注意。
直到一陣輕響響起,春丫才驚覺二殘子去了良久,扭頭看過去,卻見一品長老跟著二殘子去而復返,身上還跟著另一人。
春丫并老沖欲開口喚人,卻收到二殘子噤聲的暗示。
二殘子將不解的春丫撞開,老沖也被一品長老撥到一旁,跟隨她們進來的那人走過去將手搭在喜來手上。
春丫剛要上前阻止,被二殘子擋住,“要想喜來有救,就別出聲,靜靜看著。”
春丫握了握拳,抿著嘴盯著那人的一舉一動,雖然事情透露著古怪,但領事她們并不像在害喜來。“領事,她是大夫?”
春丫之所以覺得古怪,是因為二殘子她們帶來的那人戴著一頂紗帽,身上披著厚長斗篷,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
春丫想到喜來教給她的“君女坦蕩蕩”,見這人連樣貌都不敢示人,心里便有些異感。如若是領事她們請來的大夫,為何要這般鬼祟?
二殘子并沒有回答春丫,事實上,春丫問出嘴不多時也都忘了,因那人吩咐她們將喜來的衣裳盡除去。
春丫雖有多般不解,但出于對長老的信任,也存了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那人說什么她都全力配合。只要喜來能好。
除了喜來的衣,又將兩只燈燭移近,剎時,四人俱狠狠吸了一口氣。
喜來的胸口處著著實實印了個腳印,黑紫一片。春丫含著淚咬著下唇。
“好霸道的工夫。”那人淡淡道,“看形狀和大小,似是男子。”
“男子?”二殘子看著那人,似在確認。
“嗯。”那人語氣不變,“方才可是服過什么藥了?”
“仁安堂的李大夫給喂的,說是‘救心保命丹’,怎的,有問題?”
聽了二殘子最后一句,春丫緊張起來,看她那樣,似那人只要說聲有問題她便要去吃了那李大夫。
“不,藥是好藥,事實上,要是沒她這藥,這位姑娘怕是無法撐到現在。”說著,只見那人手快速在喜來身上點著。春丫倆祖孫看不明白,二殘子她們卻是知道的。
“你們守著。”那人說完,便喜來扶起,自己端坐在后方,雙掌貼于喜來后背。春丫倆被二殘子告知切記不可多言,等會看到什么都不可叫喊,不然喜來怕有兇險。
春丫咬牙重重點了點頭,眼神卻不曾錯開半分。不過到這時她卻是信了這人是大夫了,而且覺得這人比先前的楊大夫好上許多,那大夫只看了眼喜來,匆匆把了脈,連喜來身上的傷都沒檢查,便妄下結論。
那人的臉瞧不清楚,喜來的臉色卻是漸漸紅潤起來,還不待春丫欣喜,喜來臉色又轉青,更詭異的是胸口的腳印一點點往上移,春丫看著分明,那印子移到喜來脖頸處,喜來神色變得很是痛苦,春丫看得心口絞痛,喜來一定很疼。
那人在喜來背上點了幾處,又重重將手掌打在喜來背上,春丫聽見“噗”的一聲,卻是喜來往外噴出大口黑血,老沖早已是手軟腳軟,要不是一品長老在一旁托著,早嗑到地上去了。春丫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她死死記著二殘子的話,硬是將沖到喉口的叫喊咽下去。
喜來的身體軟軟往后倒,那人一托,將喜來平放到塌上,拿出白紗幫喜來包扎。
“淤血逼出來的,可是骨頭斷了兩根,還需靜養,切忌隨意搬動。”
聽了這話,春丫狂喜,沖過去,看著喜來雖然還是青白著臉,但那呼吸不再若有似無,明白了喜來是真的熬過去了。那人在春丫眼里成了神醫,當下轉身跪下,沖那人“咚咚咚”猛咳了幾個響頭。
“謝謝神醫,謝謝神醫!您的大恩大德春丫日后做牛做馬也必報!”
那人似被春丫的舉動嚇了一跳,一驚,忙向旁邊避去,不知是否動作過極,竟是差點倒在地上,好在一品長老機警,上前拉一把后。
“清歌,沒事吧?”
原來恩人叫清歌,好……男兒氣的名字。春丫猛搖頭,不對不對,怎么能腹誹恩人的名字呢。
“沒事,不過是用功過度,歇一會就好。”
春丫這才聽得恩人話音里透露著虛弱,忙上前欲幫著攙扶一把,卻被二殘子擋住。
“桑姨,我沒事。”清歌安撫一品長老,又從懷里掏出幾瓶藥交給春丫,有外用的有內服的,一一將用法跟其它的注意事項同春丫細細說了一遍,說到最后,自己已是氣喘吁吁。話剛說完,已被一品長老拉著離開了。
“殘子你同春丫她們好好說道,我帶清歌歇息去。”
春丫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品長老拉著恩人風過似的消息不見,突然被撞了一把,不用想,也知是二殘子。
春丫咽了咽口水,“領,領事,長老跑得好快。”長老年紀都一大把了,居然跑得比她還快。
二殘子清咳一聲,“快給喜來喂藥吧。”
折騰了大半宿,又得知喜來明天就能醒來,繃緊的神經一松,別說年邁的老沖年幼的春丫,就連二殘子自己都支持不住,巴不得能睡上哪怕一小會,可是不行,她還有事沒做。
“老沖,春丫,聽著,我有事要說,事關重大,你們不要問為什么,只需記著照著做就是。”又追加句重份量的話,“這事跟喜來有很重要的關系,喜來能不能好,就要看你們嘴夠不夠緊了。”
看她如此鄭重其事,倆祖孫對視一眼,朝她做了一番保證。
二殘子深深地看了她們一眼,道:“那你們記下了,方才的事,誰都不能提,喜來這傷是仁安堂的李大夫治好的,方才也沒有人來過。”
“為什么?”春丫脫口頭問道。
“都說了不能問還問。”二殘子瞪了一眼春丫,后軟了口氣,道,“春丫,方才治喜來的那人,也算是上你的恩人吧?”
不說春丫,就是老沖都將連連點頭,“那是。”
二殘子沉吟道,“這才說吧,你們的恩人因某些原因,不能讓別人知道他的存在,如果因人家一番好心出手救了喜來,卻讓他從此日子不再太平,”掃視了倆祖孫一眼,“甚至引來殺身之禍,陷他入危險之地,這,算不算是恩將仇報?”
“殺身之禍”“恩將仇報”這些字壓得倆祖孫狠狠重重吸了口氣,當下連連保證絕對按二殘子說的去做。
二殘子教她們明日要對洪楊她們怎么說,日后應該怎么樣,都細細交代一番。
末了春丫遲疑地道:“領事,連喜來都不能說么?”
二殘子嘆了口氣,“這個就不必了,那丫頭精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