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愈發的安靜,真的就像是一潭死水,路上的行人很少,紫瑯通常也不會出去,四季如春的瀛洲島竟然讓人覺得就像是荒墓一樣。
劉瀟和劉基因為送蔡之翼和山淼出海而順便去游玩了,畢竟如此壓抑的瀛洲島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承受這份孤獨和荒涼。劉崢最近竟然很少坐在那里發呆了,偶爾會去照顧下花草,以及那些觀賞魚。
紫瑯依舊坐在一邊習字,這已經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了,島上的日子枯燥無味,練字能夠消耗掉過多的時間,而已能夠讓人變得愈發安靜穩重。
太陽快要落下的時候,有島上的族人過來通傳,島主要見紫瑯。聽到傳話的聲音,劉崢侍弄花朵的手只是頓了頓,沒有多加理會就繼續擺弄花朵。
紫瑯放下毛筆,然后起身跟著族人去了島主那里。看著她的背影,劉崢的眼神突然變得暗淡,沒有理會眼前的花草,他微微嘆了一口氣。該來的總要來,該走的總要走的。
似乎,誰也不能夠永遠留在誰的身邊,只是,僅僅只是陪伴就足夠了,可是即使是陪伴似乎也變成了一種奢望。
紫瑯來到島主的屋子時,那個俊朗的姬炤正坐在首位喝茶,看見紫瑯進來之后笑了笑:“十年過的真快,你都變成大姑娘了。”
紫瑯看了一眼姬炤,面無表情:“是啊,十年過去了,你可是越來越小了。”
姬炤無聲地笑了笑:“還是一張利嘴啊。”
紫瑯不喜歡他的笑,不耐煩地說:“你找我什么事?”
姬炤嘆了一口氣:“你還真是不尊師重道啊,按照輩分來說,我可是你祖師爺,來,叫聲爺爺來聽聽。”
紫瑯厭惡地皺了下眉:“哼,你說的天命到底是什么?”
這個時候姬炤的表情竟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眉目之中竟然有淡淡的憂愁:“詛咒,瀛洲島的詛咒。”
紫瑯立刻做出傾聽的樣子,姬炤接著說:“瀛洲島的子民無法孕育后代,這個你知道吧。”
“當然。”
“沒有后代的民族是無法延續的,一旦無法延續只能滅亡,你也看到了,入世的人越來越多,留下的人越來越少,這個本來就是遠古時期留下來的詛咒,當時瀛洲島還有成千上萬的居民,現在呢?只剩下百來人而已。世人都道瀛洲島有長生水,卻不知道飲用長生水要付出如何大的代價。”姬炤的臉色悵然。
“有所得必有所失,你們也可以不飲長生水,想長壽,又想血脈的延續,這是不可能的。”紫瑯說的不以為然。
“是,是我們貪心了,可是,我們終究是有不甘。”
“可是,這與我的天命有什么關系?”
“所謂天命所歸,暫時不能告訴你,我只能請求你幫我們打破這個詛咒。”姬炤說的情深意重。
紫瑯冷笑一聲:“憑什么?”
“憑你也是瀛洲島的人,難道你不想在享有長生的同時能夠擁有自己的血脈?”
紫瑯在心中嗤笑,當然不要,我的血脈只能是獨一無二的紫瑯,她沒有任何興趣去用人類的身體延續后代,不過這些話她當然不會說出來。
“你要我怎么做?”紫瑯不動聲色地看著姬炤。
姬炤搖了搖頭:“不知,只能知道天命在你的身上。”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天命在我身上呢?”
“占卜。”
紫瑯眼神一亮:“如何占卜?”
“拜月!”
“那你還能知道什么?”
“不知。”
在這一問一答之中,紫瑯的心慢慢地變得失落,她本以為天命之說是關于她由狼變成人的事情,可是沒想到卻是給瀛洲島破除詛咒,這對她來說的確是一次打擊。
紫瑯和姬炤沒有接著說話了,兩個人都很安靜,良久大殿開始慢慢地變黑,姬炤才揚了揚手,點燃了大廳之中所有的燈燭,頓時一片明亮,他從袖口里拿出一封信遞給紫瑯。
紫瑯疑惑地接過信,然后一目十行,是家書,淳于意寫的,嚴朝婷病危!
紫瑯看了信之后,身體有點發冷,她愣愣地抬起頭看著姬炤:“我要入世。”
姬炤點了點頭:“你本就該入世了。”
紫瑯把信塞到懷里:“那你把藥給我吧。”
姬炤搖了搖頭:“不用,你這樣就能夠出去,就以現在的身體入世。”
紫瑯冷冷地看著姬炤:“你這是何意?”
“你有你的使命,我當然不會去折損你的功力。”
“你以為我真的在乎那么什么詛咒嗎?你憑什么認為我會去破除那個詛咒。”
姬炤無所謂的笑了笑:“說了是天命嘛,天命所歸。”
紫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轉身出去了。
外面已經黑了,月牙兒掛在天邊,紫瑯摸了摸懷里的信,然后遠遠地看著那座孤零零的屋子,里面有零星的燈火。紫瑯推開門的時候,竟然聞到了食物的響起,抬頭一看,竟然是劉崢在煮湯。
“你這是做什么?”紫瑯有點不解地看著劉崢。
“煮湯啊,我有點餓了,呆會我們一起吃。”劉崢抬起臉,嘴角竟然有若有似無的笑容。
這樣的劉崢讓紫瑯大驚失色:“你發燒了嗎?”
劉崢沒有理會她,盛了湯放在幾上:“好了,乘熱吃吧。”
紫瑯只能面帶疑惑地端起桌上的湯,劉崢似乎只是用嘴唇碰了碰湯就放下了碗:“我明天送你出海。”
紫瑯端著湯碗的手抖了一抖,聲音有點虛:“你知道了?”
劉崢點了點頭。
沉默,一室的寂靜,整個大廳只有魚湯的香氣以及海水的咸濕氣,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著魚湯,魚湯的熱氣似乎迷蒙了紫瑯的眼,她竟然,竟然不想離開。
紫瑯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的劉崢:“你,你不走嗎?”
劉崢竟然看著她笑了笑:“走?走去哪里?”
“劉基和劉瀟不是都會出去走走嗎?你以前也會出海啊,現在怎么不出去了?”
“沒有出去的理由了。”
“你以后可以去看我啊,算不算是一個理由呢?”
“怎么?還想被我折磨?”今天的劉崢似乎異常地好說話。
“才不是呢。”
這一夜,兩個人似乎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的話,又似乎是什么都沒有說。
夜涼如水,明天就要離開了,想過無數次離開的情景,就是沒有想過離開竟然來的如此快,似乎讓人有點措手不及。嚴朝婷病危。紫瑯又把那封家書拿出來看了看,然后她拼命地回想嚴朝婷的容貌,可是始終想不起來。
即使想不起,可是終究這個身體的母親,紫瑯冷酷,但絕對不是冷血。離開是遲早的事情,只是似乎找到了一個理由,或者一個借口一樣。如困獸一樣呆在這個島上似乎真的不是一個很好的方法,不管天命是怎么樣的,不管人世是如何的,她竟然能夠從狼變成人,終究也能夠從人變成狼。
是的,不論人的事情多么的富足、和平,可是它終究不是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即使披著人皮,她依舊是一個狼的靈魂,如此錯位的人生她真的不想繼續。她要尋找,尋找一個可以回去的出路,即使希望非常的渺茫,她也要努力。
花了十年學藝,是因為以后有更多的籌碼能夠回去,只是,心底的某個地方似乎漂浮著某個冷清的身影,揮不去,也忘不掉,十年的朝夕相伴,十年的記憶,似乎太深刻了。
另一個房間的劉崢卻在此時突然打開了房門直接出了屋子,聽到響聲,紫瑯也悄悄地跟了出去。
外面很近,只有呼嘯的海風聲,月亮躲進了云彩里面,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紫瑯站在走廊上看著那個清冷的身影,一個人慢慢地走在荒蕪的沙灘上,似乎,天地之間只有那么一個人。
想起十年間的事情,他冰冷的容顏,他孤獨的身影,他落寞的眼神;他的狠毒,他的眼里,他的嘲諷。十年的時間,三千多個日日夜夜,這個人,似乎一直都陪在自己的身邊,即使見不到面,也會知道,這個人就在自己的身邊。
紫瑯慢慢地走下階梯,向遠處的人影走去,光著腳丫子踩在冰涼的沙灘上,看著旁邊他踩過的足跡,兩雙腳印挨得很近,卻又沒有任何的交集。紫瑯突然玩心大起,直接把自己的腳丫子踩進劉崢的腳印里,似乎兩個人的腳就和在了一起,沿著腳印往前走,紫瑯玩得有點忘乎所以,突然撞到一個冰冷的身體。
“你怎么出來了?”聲音依舊冷清,卻又比平常溫柔。
紫瑯淡定地看著他:“睡不著,所以就出來了。”
劉崢點了點頭,然后繼續往前走,紫瑯站在原地看著他,良久才聽到他的聲音傳來:“一起走走吧。”
紫瑯立刻快步跟了上去:“你以后會去看我嗎?”
劉崢笑了笑:“也許吧。”
誰是誰的過客?誰又會在乎呢?
第二天劉崢沒有送紫瑯,因為姬炤要順便出海就搶了劉崢的任務:“劉崢,你就呆在島上吧,劉瀟和劉基都不在,島上的事務就只能交給你了。”
劉崢在心里一陣苦笑,原來,最后一次相處的時間也不會給他。紫瑯遠遠地看著劉崢,這個人,自己從來沒有稱呼他為師父過,原來最后的師徒情誼也不能被成全,無奈地笑了笑,或許這樣就是好的吧,一個人和一頭狼如何能有結果呢?有些感情,還沒有發芽就被扼殺,只是在心里悄悄地埋起了一顆種子,不知道何時能夠發芽、開花。
紫瑯終究還是走了,劉崢站在房屋的走廊上看著遠去的竹筏,這個走廊似乎是紫瑯最愛呆的地方,她喜歡躺在上面看天,沒有一點女孩的樣子,索性島上沒有人計較這些,只是入世之后她如果還這樣,是不是會有人置喙她的這些行為。
心中一片苦澀,那個黑影已經消失不見了,他嘆了一口氣,然后轉身進了屋,從此以后,這里真的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空空蕩蕩的,真的就像是一個墳墓,而自己就像是一只會走路的尸體,行尸走肉說的就是自己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