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的時候,淳于府的馬車已經停在府外,淳于意站在馬車旁邊,看著那一身紫衣的人兒踏著燈火而來,面容沉寂,步伐穩重,沒有深閨女子的嬌羞與妖嬈,卻有著男子的灑脫與大氣,依舊把頭發束起,紫袍的款式也偏男式,如果不刻意注意,大家一定以為這是一位少年郎。
淳于意看見紫瑯走了過來,馬上露出了笑容:“怎么老愛梳這樣的發式?幽枝也是的,怎么任小姐胡鬧。”雖說是在責備,可是臉上依舊帶著笑。
紫瑯看了一眼身邊站立不安的幽枝:“這樣方便。”
淳于意只能無奈地笑了笑,自己似乎從來就沒有掌控過這個女兒:“好了,上車吧,餓了吧?”
當然不會餓,紫瑯在心里想,她現在對食物的要求已經非常低了,但是對于淳于意的問話,她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上了馬車之后,直接進了里間,里面有淡淡的薄荷香,能夠緩解疲勞,估計淳于意經常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所以才需要用薄荷提神,幽枝就在外間伺候著,隨時等候吩咐。
老字號的店面,裝修并不精致,可是招牌卻依舊響亮,名字叫的也簡單,就叫“烤全羊”。里面不分平民貴胄都需要提前預定位置,并且統一都在大廳,沒有包廂,沒有特權。即使是這樣,每日來光顧的人依舊絡繹不絕。
淳于意和紫瑯下車的時候,元通已經等在門口了,越過層層的車馬看到兩人,馬上就迎了上去:“見過老爺,見過三小姐。”
淳于意點了點頭:“進去吧。”
在門口就能聞到烤羊肉的味道,陣陣香氣讓紫瑯的味蕾又開始了久違的騷動。大廳里面一片吵雜,大家吃的、喝的、鬧得,不易熱乎,不管是錦衣公子,還是布衣平民,大家在這種氛圍里都變得熱絡起來,拘謹的禮儀也暫時被大家拋卻在腦后。
穿過人群,元通帶兩人來到了一個角落,已經上了幾個涼菜,餐具并不高檔,甚至能夠看到殘缺的口,擺盤也不精致,似乎就是那樣隨便一裝,可是不管是淳于意還是紫瑯都沒有嫌棄,兩人安之若素地坐了下來,紫瑯抬頭就看到前方的臺子上正在烤兩只全羊,有小二不停地抹著各種的秘制調料,然后迅速地把外面的一層片下來裝盤,送到各個桌子上,然后繼續還是烤下面的一層肉,速度很快,外焦里嫩,香氣四溢。
沒過多久,就有小二送來了烤肉,紫瑯對于垂涎已久的烤羊肉,絲毫不手軟,食物對于狼來說非常的重要,紫瑯也不例外,即使她現在的身體不需要食物,可是她依舊保持著本能,所以第一盤羊肉淳于意竟然一筷子都沒有吃到。
他看著女兒毫不斯文的吃相,無奈地笑了笑:“紫兒,你吃慢點,沒人和你搶。”
吃掉一盤羊肉的紫瑯抬起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下一盤都是爹爹的。”
淳于意一邊笑了笑,一邊給紫瑯布菜:“紫兒愛吃就多吃一點,最近看你似乎吃的少了,是不是家里的廚子做菜不合胃口?”
紫瑯搖了搖頭:“不是,挺好的,現在吃不了那么多了。”
淳于意卻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女兒長大了,肯定是想保持身材,所以才不會吃那么多,想到這里,他終于放心了,如果女兒還是和小時候那么能吃,以后說不定真的就長成了一個大胖子。
第二盤烤肉上上來的時候紫瑯真的一筷子不動,留給淳于意吃,淳于意卻把盤子推到紫瑯的面前:“紫兒吃吧,爹爹年紀大了,吃不了太多的肉。”
紫瑯慢慢地側過腦袋看淳于意,大廳之中點著明亮的燭火,紫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兩鬢的白發,淳于意才四十多了,可是卻早生白發,紫瑯突然覺得面前的羊肉也沒有那么有吸引力了:“爹爹很辛苦吧,商行的事情我也可以幫忙的。”
聽到紫瑯的話,淳于意欣慰地笑了笑:“爹爹不辛苦,不過,紫兒這樣想的話也可以來商行幫助爹爹,說不定爹爹哪天不在了,這個家也是要靠紫兒的,多學一些,對以后也是有幫助的。”
紫瑯看著淳于意的笑容,突然眼睛一酸,她使勁地深呼吸,然后轉過腦袋:“我明天就陪爹爹去商行。”
傷感而溫馨的氣氛蔓延在這個角落的桌子上,融合著淡淡的肉香,竟然也是那么的溫暖。
這個時候,隔壁一個小個子男人壓低了聲音:“你說,燕王和晉王怎么現在都不取妃啊?燕王似乎已經是而立之年了吧?”
另一個胖子把腦袋湊了過去:“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一個老鄉在兩湖總督府做門房,聽說總督府的小姐就是和燕王定親了,馬上就要完婚了。”
“不會吧,這件事情怎么這么隱蔽啊?”
“誰知道啊,聽說是兩湖總督向皇上上的折子,求取的這門親事。”
小個子男人看了看周圍,把嘴巴湊道胖子的耳朵邊:“兩湖總督這是要支持燕王?”
胖子沒有回答,小心的點了點頭,雖然他們壓低了聲音,可是談話的內容還是被紫瑯這一桌聽見了。
淳于意聽到這個之后,立刻叫元通去結賬,然后帶著紫瑯出了店門,神情嚴肅,匆匆地回了淳于府直接把紫瑯叫進了書房:“瀛洲島要參與這件事情嗎?”淳于意的眼神看向皇宮的方向。
結合著剛剛聽到的內容,紫瑯才明白淳于意話中的意思,然后果斷的回答:“不是。”“那么,總督府和燕王結親是什么意思?”
紫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山濤和山淼現在都不算是瀛洲島的人,所以也不能代表瀛洲島。”
淳于意也在紫瑯旁邊坐下,焦急地看著她:“那你呢?你現在還是瀛洲島的人嗎?”
紫瑯看著淳于意,緩緩開口:“爹爹此話何意?”
淳于意頓了頓:“我總有一天會不在了,你以后沒有兄弟的支撐,一個女孩子掌管這么大的家業,如果有瀛洲島作為你的后盾,我多少會放心一點,你告訴爹爹,你現在還是瀛洲島的人嗎?”
紫瑯緩緩點了點頭,可是回答卻有點模棱兩可:“應該算是吧。”
淳于意皺了下眉頭:“應該算是是什么意思?”
“爹爹不要擔心這些了,我們是商家,上面的事情與我們何干。”
淳于意嘆了一口氣:“京城馬上就血雨腥風了,我也想給淳于府找一個出路,如果現在就能夠站對隊的話,以后也是一個保障,我也能夠放心了。”
“爹爹,現在情勢不明,切不可輕舉妄動,總督府不代表瀛洲島,即使有瀛洲島的支持也沒有十全的勝算,爹爹還是安心管理商行的生意。”
淳于意剛剛急速跳動的心這個時候才緩緩地慢了下來:“紫兒,你一向有大主意,這件事情,爹爹聽你的。”
紫瑯卻低頭沉思了一下:“爹爹,家里的錢財可有轉移?”
淳于意一愣,良久才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紫瑯:“你是說,他們會?”
紫瑯點了點頭,答案不言而喻,戰爭一起,富可敵國的淳于府就成了第一個被開刀的肥肉,金子、糧食、藥材,淳于府龐大的商業帝國提供這些并不是什么問題,所以淳于府第一個就會被當權者控制,然后被源源不斷地剝奪。
淳于意的手突然有點顫抖:“轉移回漢陽怎么樣?”
紫瑯還是搖了搖頭:“山濤就在漢陽,不如轉去云南。”
淳于意靈光一閃:“是是是,云南好,文先生也在那邊,而且云南多山,不適合攻。”
紫瑯輕輕地把手覆在淳于意的手上:“爹爹不要急,我們還有時間,最近不是傳出今上已經可以上朝了嗎?”
淳于意強迫自己冷靜,生長的和平年代,血流成河的政變只在史書里面見過,家族子嗣的凋零,最后只有他一個人支撐,他一直希望能夠為淳于府尋求一個依靠,所以才有之前站隊的想法,可是,他差點忘了,政變一起,淳于府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在時局不明的現在,他只能如紫瑯所說的那樣,先轉移錢財,這樣才能保持淳于府的實力,實在不行,也可以成為和當權者談判的一個籌碼。
“那爹爹盡快去一趟云南,你要和爹爹一起去嗎?”淳于意實在不放心把紫瑯一個人放在京城。
“不用了,我就呆在京城,府里還有些事情處理,而且馬上要去國子監了,如果這個時候我和爹爹都離開,也許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可是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淳于意面含擔心。
紫瑯笑了笑:“爹爹,你忘了我是從哪里出來的吧?”
瀛洲島,出世定然不凡,可是作為一個父親,淳于意怎么可能完全放心,他依舊勸說,可是紫瑯的態度堅決,危險時刻,她不能冒一點點的風險。
第二日開始,淳于意就私下里小心翼翼地整理金銀,可是淳于府幾代積累的財富并不是一個小的數目,如此多的金銀上路又是非常不安全的,有了十一年前的漢陽一行,淳于意對于鏢局也不是非常信任了,如果存到錢莊到異地取也不現實,一是動靜太大,難不成就被有心人士發現;二是如此大量的金銀,錢莊并不敢冒險,畢竟路途遙遠,即使他們有專門的運輸途徑,也不敢保證絕對的安全。
淳于意站在地下庫房,看著萬萬兩黃金白銀,眉頭深鎖。最終無法,只能偷偷地把紫瑯帶到庫房商量。
紫瑯看著這么多的金銀財寶,也皺起了眉頭,之前只是考慮到要轉移錢財,可是沒有料到有這么多,運輸起來也的確是一個大問題,紫瑯也犯愁了。
頓時,兩個人面對一庫房的金銀財寶,都開始愁眉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