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漪莊內(nèi)院有一畝水塘，水塘引后山溪流活水，終日甘冽澄清，是以莊內(nèi)女子清晨或是登臺表演之前，倚垂柳畫柳眉裊娜，照水鏡人比花嬌羞。

丹青穿過長廊，朝著女子嬉鬧的方向走去。

“樂姐姐的舞跳得可真好，他日定能名動四方。”

“可不是，沒看見臺下的男人個個眼睛發(fā)直，像極餓狼，恨不得把樂姐姐給吃了。”

“嘻。美人兒，給爺笑一個，乖乖的伺候爺，有的是你榮華富貴。”好端端的蘿莉音裝的怪里怪氣，食指勾起女子的下頜，咧齒笑道。

“呸，不學(xué)好的，看我怎么治你……”水塘邊上笑鬧成一團(tuán)。

丹青沿著水塘邊走了過去，一群淺綠色舞衣女子眾星拱月般擁著一個水藍(lán)色水袖長裙的女子，方才驚鴻一瞥看的不太真切，現(xiàn)在近看，確實是美人。

丹青上輩子、這輩子見過的美人也算多。上輩子香港小姐、澳門小姐，影視明星等等，這輩子看到的以桃花眼和千枝為代表。桃花眼美則妖，深刻的是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眸；千枝的美則如風(fēng)，本身來去無聲，只有事物因它有聲才顯出它的存在，千枝也是如此。

而這個水袖舞衣，現(xiàn)下還是含蓄的，會因姐妹言語的挑逗而臉紅，還有一份沒被世人玷污的純真。若用花比喻，她和白梅很切合。可丹青覺得這個女子是一朵尚未含苞待放的罌粟，等到花蕾出現(xiàn)，妖嬈艷麗關(guān)不住。罌粟經(jīng)過落紅才能結(jié)出飽含毒汁的果實，他日遭情傷，這個純真的女子就會像罌粟花瓣飄零，結(jié)出惡果送與他人嘗嗎？

舞女又嬉鬧一會，才有人發(fā)現(xiàn)站在一旁的小丹青。南漪莊人每個階層的人有自己的衣料以及樣式，明眼人一下便能知曉，何況丹青衣裳的緞面料子又是市面難有一見的，自然不是南漪莊內(nèi)的人，就是不知是郡上哪戶人家的閨女。

“小姑娘，你是迷路了么？”水袖招手示意丹青來她的身邊。

“有個書生托我送信給你。”丹青遞上一封折好的信，水袖還沒有接過去，倒是先被周圍的女子搶走，急不可耐地念了起來。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信不長，寥寥數(shù)字，和書生的落款。

水袖舞衣兩頰飛紅，想奪回書信又搶不過同伴。

綠衣舞裙念完撇了撇嘴，不以為意地說道：“也不過如此，窮酸書生用詩詞盼得美人青睞，求一夜貪歡，天曉時分離去說他日魚躍龍門，衣錦還鄉(xiāng)便八人大轎抬進(jìn)門，這不是騙小孩的故事么。若真高中了，可又有誰記得一個地位卑賤的舞女。花言巧語最易迷人心，妹妹，你可不要上當(dāng)啊。交出的心，可就難收回了。”

水袖舞衣的手尷尬停在半空，想拿不是，不想拿也不是。

丹青聽過這話，暗自聳了聳肩，心道外面的書生，不是我不幫你，只是里面的人也想保護(hù)自己，既然如此早點(diǎn)回去將軍府找千枝要好吃才是正經(jīng)。于是說：“我傳信鴿的任務(wù)完成了，各位再見。”

她轉(zhuǎn)身就走卻被人提住衣領(lǐng)，“哎，你不打算跑腿回信嗎？”

“看各位姐姐的樣子，是要回信么？”丹青反問，本來替書生送信是看在好奇南漪莊的份上，如今溜了一小圈，南漪莊也不過如此，不太像風(fēng)月之地罷了，反而像是唐時的教坊，教習(xí)音樂。

“回，當(dāng)然回，不僅回，而且還得請你領(lǐng)路帶我們?nèi)ヒ娨娔莻€書生。”又有一個綠衣搭上丹青的肩膀，轉(zhuǎn)頭向她的姐妹們提議道。

“好啊好啊。”

“你們……人家公子或許是真心的呢……”水袖弱弱的說，但是沒有人理會。

舞衣們找來筆墨紙硯，笑嘻嘻地讓水袖寫幾個字回信，然后她們好去捉弄書生。

“這不好吧。”水袖為難，但是別的人都不在意，只讓她寫就是，水袖拗不過唯有答應(yīng)，說待會也得跟去看看。

一來一回也消耗了不少時間，丹青回到前庭，舞臺沒有人表演，前庭的客人自然散去，剩下打掃的仆人和還在等待的書生。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

書生看了回信欣喜若狂，就在南漪莊前庭來來回回地走，晃得丹青眼花。又過了一會，終于消停，問道：“那你可知道姑娘芳名？”

“我?guī)Я巳诉^來。”丹青朝舞臺方向指去，那里一群姑娘躲在垂下的紗幔后面偷笑。

輕透的紗幔擋不住舞衣們曼妙的身姿，丹青看她們又笑鬧成一團(tuán)，回頭看了書生一眼，書生只掃了一眼，就低下頭去。

丹青想走，可她又想看下去，看這些女子會怎樣對待書生，真是矛盾，丹青自我嫌棄。

笑鬧一團(tuán)的舞衣們終于找了個綠衣出來，嘴角啜笑，纖腰盈盈不堪一握，走動隨風(fēng)擺柳，來到書生數(shù)步之遙停下福身，“妾身方才看了公子的詩，公子寫得可真好。”

“多謝姑娘夸獎。”書生靦腆一笑，低頭只瞧地上，不敢再看綠衣一眼。

“公子可是不喜歡妾身？還是妾身的模樣不夠好看，入不得公子的眼，所以公子情愿看青石地面的蘚也不愿看妾身一眼。”綠衣撇過臉，泫然欲泣。

不得不說，又漂亮又會示弱的女子，本身就是大殺器，最易引起男人的憐惜。假如這里是種田宅斗向，接下來就是三與被三，斗爭和反斗爭的故事；假如這里是玄幻靈異向，接下來就是蘭若寺的故事。丹青破壞氣氛地腹誹。

“不是的。”像被綠衣嚇到，書生后退幾步，還是低頭不看綠衣。

“公子不喜歡妾身，可是妾身喜歡公子呢。”綠衣面有不甘，撒嬌扭動身子撲了上前，拋出最后的殺手锏。誰料，靦腆的書生躲開，讓她撲了個空，她看清書生眉宇沒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反而整個人平靜下來，像深井的水，波瀾不驚。

原來按照她的猜想，書生不過想在南漪莊找個貌美如花的文雅女子，花言巧語換來一夜貪歡，或是走上求包養(yǎng)道路。

“多謝姑娘的厚愛，但小生不能接受，小生喜歡的是那個臺上水袖翻飛的姑娘。雖然跳舞的姑娘如此多，但小生只喜歡她……”想到之前臺上那個水藍(lán)水袖，書生目光溫柔，又靦腆起來。

紗幔后又是一陣騷動，舞衣們推出一人，粗使婢女打扮的姑娘踉蹌幾步，朝丹青三人走來，婢女左臉黑紫一大塊，似是胎記。

“公子，我家小姐臉皮薄，不輕易見人。敢問公子可有回信的意思？”

聲音清越，剛才好像在哪里聽過。

送信時，丹青和她們打了個照面，個個都是美人胚子，要是臉上長胎記的，定能第一眼就能看見。丹青打量冒出來的婢女，過了一會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她！

書生怔了一下，又笑了，這回風(fēng)輕云淡的笑容后，耳朵紅了。

“今日觀姑娘的舞有所感，小生樂藝略懂一二，想譜一曲送予姑娘，待明日送來，還請姑娘笑納。”

他的眼睛停留在婢女的臉上，眼睛晶晶亮，極為期待婢女的點(diǎn)頭，雖然耳背散發(fā)熱氣，心底惴惴不安，但還是很流利地把話說完整。

“我……”婢女正想應(yīng)下，卻被身邊的綠衣察覺不適，手肘捅一下婢女的腰眼，婢女會意，改口說道：“我替我家小姐先謝過公子了。”

“不客氣不客氣……敢問姑娘芳名？”

“靈犀。”

書生還想多聊幾句，靈犀就被身旁的綠衣找由頭扯回內(nèi)院。

沒戲可看，丹青打道回府，回將軍府時，正好路過包子鋪，新鮮出籠的肉包，白肚子圓滾滾，填滿了肉餡，蒸熟的白面香味飄入丹青的鼻子，雖然她不愛吃肉包，但味道聞起來還不錯，掂量掂量還是掏出幾個小錢買了兩個包子帶給冉孤生。

管家說拂云一行人還沒回來，丹青只好先去找冉孤生。

冉孤生和嚴(yán)凌余都在側(cè)院，側(cè)院是老將軍習(xí)武的地方，特地僻出的空地沒有多余的花草，木樁、兵器架列在墻邊，還有一塊地方是梅花樁。

冉孤生扎著馬步，額角都是滲出的汗珠，雙腿打顫，但是依然堅持沒有偷懶，嚴(yán)凌余練的是槍，八尺木槍對小孩子而已還是武器還是不大趁手，他重復(fù)練著出槍和收回的兩個動作。

丹青坐在樹下看他們練了一會，感覺懷揣的包子都溫了再不吃就要涼，便走上前，說：“我給你們帶了包子，一人一個，吃完再練吧。”

冉孤生看了嚴(yán)凌余一眼，嚴(yán)凌余專心致志無視丹青，又看了眼丹青手中桑皮紙包裹的包子，小臉糾結(jié)，最終還是沒有動，眼巴巴瞧著丹青的手中的包子。

丹青不是沒有感覺到嚴(yán)凌余的敵意，她稍稍勾起嘴角，腳步輕快來到冉孤生身邊，“嘴巴張開，啊……”

“吵死了！”嚴(yán)凌余停下動作，喝道。“請你離開。”

“嚴(yán)凌余，你是在吃醋嗎？”丹青快速把一個包子塞入冉孤生的口里，瞪了他一眼，“不要浪費(fèi)糧食！”

“丹青，不要以為你是客人就可以胡作非為，這里是我家。”嚴(yán)凌余臉色更加陰沉。“冉孤生，你過來。”

“嘖，好心多給你買了個包子，不領(lǐng)情算了。喏，這個給你，姑娘我的零花錢請你吃包子了，不許浪費(fèi)，不然你對不起被作為肉餡的那只豬，和莊稼地里農(nóng)民伯伯辛苦栽種的糧食。”丹青速度把多出的包子塞到冉孤生懷里，一溜煙跑了。

“嚴(yán)凌余……”冉孤生拿著那只包子，低聲喚道。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