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云來客棧地字閣內。
笙歌昨夜睡的并不安生,她又夢到了那場景,滿眼火紅,周身喧囂,一排排望不到盡頭的送親隊伍,坐在華美花轎中眉目如畫的美嬌娘,以及那句惡狠狠的,“我祝你,夫妻和睦,子孫滿堂!”。
頭疼的要命,第二日,晨曦剛露,朦朧地睜開眼,她便感覺到脖頸一片冰涼,銳利的刺痛感。笙歌眨巴著無辜的眼神,頭微微側過去,少年握著刀柄,笑意凜然,薄唇輕啟,“夫人有禮。”
笙歌腦中某根弦,‘啪’的一下斷了。
這場景,和多年前,她能記事來,第一次見到長淵的樣子差不離。
少年劍客擦著劍,淡漠疏離道,“你是我徒弟。”
笙歌是一副震驚的眼神。
少年擱下劍,一本正經繼續道,“也是我夫人。”
撲通,笙歌圓潤地滾到了床下。
“你來了?”笙歌保持著木然的表情,從被褥里伸出手來,輕輕把劍刃移開。
現如今的情況,笙歌沒有皺眉,但心中隱隱覺得貌似不是特別好。
寒光微閃,少年斂去笑容,反手收劍,利落干脆。“我自然要來。”自己的夫人,有什么理由離開自己的領地范圍內。
笙歌見他已絕,也不好將“你不是打算治好了眼睛再下山”這種蠢話說出口。她知道長淵素來做事隨心所欲,不聽別人的勸。慵懶地坐起身,笙歌頭發是亂糟糟的,大腦也模模糊糊的,美目無神,她瞅了一眼恣意坐在桌子上的長淵,道,“師傅,我還準備在這桌子上吃飯的。”
“叫夫君。”少年一邊心不在焉地凝視著自己的劍,一邊又輕描淡寫道。
“……”
笙歌不太明白為何要在這種無聊的稱謂上多費功夫,她一如往常地白了長淵一眼,悉悉索索地開始穿衣服。
長淵將劍收回劍鞘,從桌子上跳下來,默不作聲地替她掩好了窗,默契如常。
“可有打探到什么?”長淵雖雙目不能視,平日里行動卻并未受到任何影響。
笙歌梳理著青絲,懶散道,“沒有。”
完全沒有。
說完,笙歌抬眸裝作不經意的視線滑過長淵白皙的臉頰,見他情緒沒有絲毫波動,繼而道,“我真的叫這個名字?”
“自然。”長淵抱劍斜倚在窗邊,說的很肯定,絲帶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那封寫著‘亦儒’的被燒毀到只剩一角的信怎么說?”這幾年的相處,笙歌知道長淵對自己并無加害之心,但他對自己的過去了解多少,這點長淵一直不肯說。
長淵沉默,聲線一如既往的平靜,“假如你非要覺得自己過去驚天地,泣鬼神,我也只能舍命陪夫人。”
“……”他又說這話。
笙歌也經常覺得是不是以前在戲本里看到了什么故事,才會讓自己失憶后做了不屬于自己經歷的夢,只是長淵遲遲不對那封信做任何解釋,莫非真的是自己想得太多?
兩人沉默半晌,忽地有人猛然推開門。
“笙——!”那人推開門才發了一字音,被迅速欺上脖頸的銳利劍刃嚇得音一轉,整個人倒退著撞上了剛關上的門板,疼的是齜牙咧嘴的。
長淵劍出鞘,冷漠的神情讓人內心發怵。
“笙歌啊,你可不能恩將仇報啊!這這這!長淵大俠……我也沒干什么熱鬧笙歌夫人的事兒呀,你放過我。”第一探子譚喜急的是滿頭大汗,這刀劍無眼的,他又是哪里得罪了這倆閻王爺了?
笙歌花了點時間來理清了下思路,才施施然道,“長淵,他昨日剛幫了我。”
長淵擰眉,若無其事道,“我手臂不酸。”
譚喜哭喪著臉,欲哭無淚,人家這哪里是考慮你手臂酸不酸,這是他的一條命啊!就差分厘,這小命就沒有了。
“譚喜,謝謝你昨日及時叫了曹學士來。”笙歌很有禮貌地道謝,然而譚喜整個人都快懵住了,這對夫婦,到底有沒有點待客之道啊!這就是土匪啊!土匪啊!
“不……用……”譚喜生不如死的說道。
他只想過笙歌在這,沒想過長淵這個死劍客也來了。
“那,你打探到結果了嗎?”笙歌下床,坐在凳子上,倒了三杯茶。“長淵,把他放了,多少是朋友。”
譚喜心念,要不是長淵武功一絕,他怎么會聽笙歌差遣。劍客長淵早就公告過天下,持有他玉佩的女子,無論什么要求都不能拒絕。媽呀,這還是個劍客該有的話嗎,說好的懲惡揚善呢?說好的伸張正義呢?
長淵冷哼一聲,解除禁錮。
譚喜緊張的心總算放松下來,他顫顫抖抖地走到桌子旁,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天啊,這個閻王能不能不盯著他了,他都快拿不穩茶杯了。譚喜嚇得臉煞白,他本來就一小人物,被長淵冷漠的氣勢逼到話有點說不溜了。
“這這……就是……額……那個我我我查過了,帝都叫亦儒的,也就榮國公的孫子李亦儒了,旁人哪敢同名……”白著臉譚喜伸出顫巍巍的手,捧著杯子也抖三抖。
笙歌聽完,似乎在沉思,啜了口茶。
長淵坐在她身側,纖長白皙的手指敲擊著桌面,“你怎么能確定那個人就在帝都。”
“那張紙是帝都紙,我來之前打探過一年前還沒有推行天下統一紙,而這張紙細膩柔順,雖然過了許久,但仍舊看得出是帝都在一年前造出的紙,別的地方也基本買不到。”笙歌冷靜地分析著,“并且,書寫的墨也大有文章,我請人看過,這是用于短程的墨,也就是說,無論是寫信的人,還是收信的人,都在這帝都之內。”
這時候她倒是條理清晰,反應快的不行,譚喜撅著嘴,委屈苦悶地瞥了她一眼。
“萬一呢。”長淵說的理性,這所有的基礎建立在常識上,但也可能偏偏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那也先查著。”笙歌覺著長淵總有些不希望自己查到什么的樣子,仔細瞧瞧,又看不出他任何端倪。
“那……沒事兒,我先走了?”譚喜滿臉堆笑,娘親啊,他可不想跟這兩人再有什么干系了。作為一個第一探子,雖說沒有什么高超的武功技能,但也是有尊嚴的呀。他打不過長淵,還不會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