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在帳內起身時,身側被褥內已空,她揉揉惺忪的雙眸,再度確認了遍鳳雅偌不在床上,才喚了漣漪進來。
簡單的梳洗后,笙歌提議要去禁林附近走走,那邊如今應該已經燒毀地差不多了,派了重兵在空缺處把守,準備著將來城墻的建筑。雖然漣漪再三勸阻,看起來是沒什么用。
笙歌今日一身水色藍長裙,外罩輕紗衣,青絲綰髻,無珠釵點綴,也不施粉黛,容顏似花嬌嫩俏麗,又因為帶著幾分慵懶,顯得眸色朦朧如煙,攝人心魄。算是來的眾多名媛中,最為特立獨行的冷面美人。
乘上轎子,片刻后來到禁林前,風正呼嘯著,吹得衣衫獵獵。笙歌看著曾經在面前橫亙數里的禁林,化作無垠焦土。
發絲飄揚著,笙歌單薄瘦削的身子獨立在風中。漣漪適時為她披上水綠披風,埋怨嘟囔了句,“小姐,你身子也不見得多好,何苦在外面受罪?”
“……我曾經沒有這么虛弱。”笙歌眼神滄桑,眺望著遙遠的青空,感受到無比唏噓。
漣漪一直對她的身份存疑,真正的小姐因為養在深閨,交心的朋友并不多,數來數去也就只有……嗯?也不對,那位小姐也在秋獵之中,不應該。
這時,不遠處,另一輛轎子也落了。從轎門后走出來的女子,身姿柔弱無骨,肩若削成,腰若約素,不堪盈盈一握。輕步落地,恍若九天仙子落入凡塵。面如牡丹,俏麗姝色,杏眸微挑,略施薄妝,絕代風華。正是名動帝都的沈驚鴻。
她細眉微蹙,一下子就將視線鎖定在笙歌身上,面容帶著愁緒。猜的果然不錯……她果然出了門,今天是……
“小姐,風大。”翠竹和蕊白一塊陪她出來的。一個為她悉心地披上披風,另一個挽著她的藕臂前行。
笙歌背對著她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其實能察覺到背后有人接近,而且十有八九是那個人,畢竟今日正是三年前那件事發生的日子。
沈驚鴻越走越近,漣漪一直跟在孫挽蝶身邊,也多年未見沈驚鴻了,她怔忪了片刻,才對笙歌道,“小姐啊,是沈小姐來了。”
笙歌點點頭,轉過身來。
正對上笙歌的目光,沈驚鴻渾身猶如浸在冰湖內,從腳底冒上來的森冷之感不由得讓她打了個激靈,她抿唇,囁嚅著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漣漪,還有那兩位,本妃和沈小姐有要事詳談,可否移步?”
花蕊和翠竹面面相覷,漣漪也略略有些不知所措,點點頭,三人退去。
耳畔傳來清晰的風聲呼嘯,沈驚鴻正視面前的少女,若說曾經的沈驚鴻是篝火,如今的笙歌就是寒冰,深沉如許,讓她再也無法看透。
“沈絳珠,你是在躊躇著該叫我一聲寧王妃……還是,姐姐?”笙歌逆著風,青絲隨風飄揚著,讓她整個人恍若即將消逝的云。她的眼神里已經沒有往昔的脈脈溫情,看著她猶如在看一只螻蟻。
一霎那被戳中痛處,沈驚鴻臉色煞白,她已經多年沒有聽過‘沈絳珠’這個名字了,而笙歌卻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沈驚鴻仔仔細細盯著她的臉,面容幾乎全改,兩人之間的相似唯剩下那一雙秋水盈盈的雙瞳。
“……那又如何?名字有何關系,如今我才是沈驚鴻,不是么?”沈驚鴻說完緊抿著唇,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面前這個深不可測的人兒用那般憐憫的眼神看著自己,究竟是想怎樣!“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本來也該是沈家小姐的,我沒有錯。”
笙歌聞言,也不過淡淡,她也沒有反駁,繼續瞧著沈驚鴻。
沈驚鴻只感受到一股強有力的氣勢向自己壓來,平素里的好修養不得不統統摒棄,“你不能怪我,我也只是……誰教你要把那件事情說出去,不說出去不就好了……我也不是誠心的……”
笙歌瞳仁光澤泛冷,干脆一句話打斷她的解釋,“也就是說,我面容被毀,性命難保,不得與家人相認,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沈驚鴻神色一凜,她壓抑住陡然升起的心跳聲,用自己從來也想象不到的惡毒話語道,“是啊!都是你,自、作、自、受!”
笙歌無奈地閉上雙眼,“沈絳珠,我在很痛苦的日子里曾經在想,為何都做到這樣了,我心里還是對你沒有多大的恨意。”
沈驚鴻微微一愣。
“確實,我恢復記憶的時候曾經一度想殺了你,可是這有什么用?”笙歌話說的斬釘截鐵,忽地卻勾起一絲詭異的笑容,“你知道折磨人的最好方法是什么?”
那陰測測的感覺直接滲入骨髓,沈驚鴻不由得將步子向后退了退。
“沈絳珠,你占了我的位置,就該有承擔身為我所要付出的代價。”笙歌諷刺一笑,“呵呵,我已經度過了我最美好的那幾年,剩下‘沈驚鴻’最為痛苦的時間,你既然愿意幫我承擔,我也不介意。”
“你說什么?!”沈驚鴻啞然,臉上迅速攀起詫異。
她瘋了么?
“你接下來要面對什么局面,不會從青州回來從來沒有想過吧,還是想依仗著沈家的權力去為你爭取一個舒適的日子,沈絳珠,你果然還是太年輕。”笙歌一字一句如銳利的釘子狠狠戳進沈驚鴻的內心,她何嘗沒有想過……回到帝都意味著什么。
“那又怎樣,我不想再繼續在那個小院子里度過余生!我不想,為什么你可以從小華衣錦服,我也是沈家血脈啊,為什么……為什么就要從小看下人臉色,他們都笑我,是個多余的……”沈驚鴻提起從小到大受的屈辱,一陣心酸,眼淚幾欲漫上眼眶,又被硬生生逼了下去。
笙歌垂眸,若不是因為感懷沈絳珠從小受過的苦,她也不會對沈絳珠掏心掏肺的好,只可惜——她終究是走錯了道。
摒棄了自己的名字,選擇占有他人的地位來‘正大光明’活在這個世界上。
太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