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的中央，金白色的一個梭子憑空垂立，一根根絲線盤繞而上，記錄著人間的時刻。

人間已過六日。

轉眼間，密境之中，七十年過去了……

李魚對著東方紫氣活動著筋骨，他已經是須發皆白的老人了，心態被時間磨平，每日最喜做的事便是迎著日出早起。

活動過后，他提劍出殿，去往天河邊。

不是為了打架，只是想練一練劍——對著天上那些月魘的虛影。

月魘的虛影是在靈霄寶殿出現后，浮現在天上的。

玄炭說早在千古二帝送劍上寶殿之前，月魘就已經在大陸為禍多年，只是那不是銅鐘要留下的畫面。

這些月魘的虛影畫面，都來自千古二帝斬擊的遺留，是與靈霄寶殿一起被斬落的時光。

七星龍淵、勝邪、干將莫邪、巨闕、承影……

不同的劍刃在手中變幻，各色斬擊如同一場倒行逆施的雨沖向天空，在承影的一式“上青天”中結束。

“呼——”舒了一口氣，李魚慢慢的盤坐下來。

畢竟是老了，不似年輕時的朝氣與活力，不服老不行。

最年輕的人是玄炭。

卻也已經是古來稀的年紀了，但走起路來風風火火，仿佛還是壯年。

可看上去他還是更像老人，佝僂著背，黑發都白了，一張黑臉像被火燒了一樣灰白。那是老人斑，帶著老掉腐朽的氣息。

“臭家伙。”玄炭說了一句，在李魚身旁坐下。

“臭小子。”李魚哼了聲，須發顫動。

再沒有言語了。因為他們都在等待。

這是早在靈霄寶殿出現的那一天，就約定好的日子。

他們十五個人約定了要在六十五年后的今日于天河邊相聚。

不是什么老年聚會，而是要等待一個結果。

等待玄炭給出一個結果……

玄炭仿佛靜止住了，看著天亭的銅鐘發呆。

這個當口，一個接一個的人走來。

徐誠之扎了個精神的發髻，走起路來雷厲風行。

劉北樓和石君平一起來了，讀了七十年書劉北樓依然沒將文淵閣中的經藏讀盡，看上去神情感嘆，低聲說著吾生有涯，知也無涯。

而石君平早在前幾年就不再讀書，其實李魚都不知道他是個愛讀書的人。二十年前好奇的時候他偷偷跑上去看過，看到石君平在研究著命魂師的歷史。

真好學，他在心里夸贊。

華青、顧一、蘇涂都來了。

然后宋生和祝湘也來了。兩個人一起練劍七十年，有沒有練成什么雙劍合璧不知道，倒是越來越有夫妻相了，李魚時常這么吐槽。

阿寶也來了，體型大了一整圈，頭上的斗笠破了一整塊，身上的毛發淡了一整片。

白子安和盧定遠剛結束對戰，并肩走過來，二人的眼神平靜如常，但劍上的冰霜與明王之火非比尋常。

連靈心跟在盧定遠后面到了。她也老了，青春不再，前些年最常做的事是對鏡哀嘆，這些年最常做的事是到浴殿花園洗浴。看著那些年輕美好的姑娘，仿佛自己就也還青春不老。

吳孔方在將一百零四張工筆畫整理好后匆匆到來，七十年歲月讓他的畫技臻至大家，于是他丟掉了年輕時的畫作，只留下一百余張，又在被連靈心禁足花園的幾年里細心雕琢，直至今日裝訂成冊。

眾人相互看了看。

“都到了。”不知是誰說。

“拔劍吧。”又一個人說。

于是十三柄劍離鞘而出，只有宋生一人沒有出劍。他的劍，最強大的時候，是在剎那。

之所以匯聚在今日，之所以拔劍，除了等待玄炭的決定外，還有一個原因。

就是對抗今日的“滅亡”。

“滅亡”指的是千年前天界崩塌的那一日。

那一日千古二帝的兩柄劍橫掃天地，斬殺了天帝，斬落了天界。

而這件事發生在密境中，卻出乎意料的不是虛妄，而是會真實發生的。

玄炭說每七十年那千古兩柄劍的殘意會從不可知的地方蘇醒，席卷整個天界密境，不會對他這樣的靈魂造成傷害，卻會殺死密境中的活人。

這是連那年那個逆著滔滔天河而上的女子也不知道的事。

因為她無需被困此七十年，將生死交托到一介靈魂的一個決定上。

千古二帝為什么要滅殺天界？

這是劉北樓在文淵閣中苦讀七十年，也找不到答案的事。

索性他們就不想了。

他們只靠手里的劍。

“有機會活下去嗎？”連靈心說，她忽然有些懷念青春美貌的日子了。

“盡力而為。”白子安說。

雖然千年來那兩柄讓天界摧傾的劍的殘意在不斷減弱，可畢竟是千古二帝的劍，依然有足夠的強大。

何況七十年了，他們都還只是玄門境巔峰的修者——或許是所見所聞皆虛妄的緣故，他們始終無法登臨問天境。

九天之上的月魘虛影越來越密集，閃滅出點點蒼白的光，好似墜下來的一片月光之海。

他們長望天空，手中的劍是這七十年來握得最緊的一次。

玄炭說這是千年前天界的最后一天，月魘大軍到來，千古二帝的兩柄劍在斬殺月魘的同時，也斬落了整個天界。

現在月魘的虛影已經來了，那么那兩柄劍……

“轟！”

一陣轟響，整座天界顫動，一股龐大的力量壓迫下來，甚至腳下的滔滔天河都被壓低數丈。

然后，天空中出現了一道十字星芒。

十字星芒并非真正的星芒，更不是墜落的星辰。

他們知道的，是……那兩柄劍！

兩柄平凡到極致的長劍劃破九天，組成一道星芒。

而后散開，化作點點的星光，照耀了空中。

散開的星點組成了一整片星空，星點與星點之間交織出交輝的網，每一個點，都是一柄劍。

并不是說真的有浩如繁星般的劍斬落下來，而是兩柄劍以極快的速度穿梭在天空中，創造出了這片劍之星空。

又是一陣顫動，一道寒光乍破寶殿，銀龍沖上九天，嘶聲咆哮。

那也是一柄劍，天帝的劍，想要沖破壓低的星空，卻在抵御了片刻后，被絞殺殆盡。

天帝之劍，困獸之斗。

他們已不再年輕的身體中，那顆逐步老去的心忽然激越的跳動起來。

文帝武帝……后無來者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