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已過,天徹底黑下來了,奉天城的四面八方亮起明朗的燈火。
今夜烏云遮天沒有星光,轉星河陰沉沉的,只有秦淮河畔的煙花柳巷里,透亮的紅燭刺破羅帳映照到雨幕中,婉轉的曲子傳出來,被暴雨打得稀碎。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么?”白子安忽然說。
“好像是……有人吟詩?”他們側耳聽到了些聲音。
風聲雨聲中的吟詩聲變得明晰起來,那首詩是:
“御劍千山上,白云萬里眠。
或時清風來,帶月換酒錢。
十丈紅塵里,何苦解天結。
山回路也轉,早已步三天?!?/p>
凄風苦雨中有一抹劍光穿過,仿佛刺破風雨的夜鷹,劍光忽然調轉了方向,朝掛雨樓露臺而來,速度迅若雷亟,在雨中留下一道真空。
“到我身后來!”郁煙攔手拔劍。
啪。
一只手搭上了郁煙的肩膀,那柄穿風破雨的劍旋切著回到劍鞘,眉眼不羈的男人低頭下去:“好漂亮的女人?!?/p>
他感受了下女人肩膀的溫熱滑膩,落手下來,掃眼放望:“怎么回事?都是孩子和老人?”他大喊起來,“老關、老榮、老藍,隨便什么人都行,有沒有人在??!”
“大呼小叫,有沒有規矩了?!?/p>
關三尺和榮之問來了,身后跟著周春,臉上滿是為難的表情。
兩個掛雨樓主見到露臺上的孩子們,顯然很驚訝,但礙于李清風在此,都不好開口,尤其是榮之問,更不好開口。
最后是關三尺問出了疑惑,看向李魚:“這位小友不是說……”
“你們可以來,我們也沒必要走嘛?!崩铘~裝作無賴樣。
“不如我們換一個地方?”關三尺問那個穿破風雨來的男人。
“飛來飛去不累?。俊蹦腥耸巸粲晁?,包覆在身外的劍壓收斂,從露臺走進客堂中,癱在了軟椅上。
“我們議論的是天下頭等大事?!标P三尺有些不悅。
“那個露臺外的小美人,勞煩沏杯茶暖暖身子?!蹦腥撕?。
郁煙怔了怔,很快沏了杯熱茶端去。
“多謝。”男人飛過來一個自認帥氣的眼神。
“敢問您是……”郁煙想到那首詩,和大陸上唯一一個喜歡御劍破風雨的人,“步三天?”
“果然我是赫赫有名吧!”名叫步三天的男人得意的看了眼關三尺,然后‘啪’一聲拍在郁煙的臀上,他喃喃,“好彈好翹,想來好生養鎮得住家,可惜已為人婦啦?!?/p>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俠客,喜歡劍,喜歡酒,喜歡很美的女人,也愿意去為這些事感到哀愁。
郁煙霎時滿臉通紅,可面對的是聞名大周,曾百里之外斬除妖魔的俠客,哼了聲退下。
“你這個家伙敢猥褻郁老師!”邱小宛氣哼哼的,拔劍就要上。
步三天轉頭過來擺出一副衰樣說“原來是個小美女啊,我手賤我錯了對不起”,他扭頭對郁煙說“抱歉抱歉啦”。
“敢對老師動手,你很有膽子啊,來打一架!”淵溫推開眾人沖了出去。
步三天抬眼,見到淵溫脖頸上的圖樣:“流心團?團長是個很瘋很好的對手,至于你,還太早。”
一股凌厲的劍壓激出,瞬間將淵溫彈飛出去,重重摔在露臺上。
這是足以破開驚天風雨的劍壓,對付一個小孩,綽綽有余。
“夠了。”關三尺站到步三天跟前。
步三天沒理會他,喝茶。
“從老將軍也來了?!标P三尺又說。
步三天不喝茶了,眉頭一皺:“今年他也來了?不是在黑三角域斬殺欲圖越界的妖魔?”
關三尺沉思了下:“自妖魔大戰結束后,過了九年先帝因舊傷逝世。而后昭帝上位,頒布新政又過了十二年,人族與妖魔的關系早已日漸緩和,邊關將領陸續歸田卸甲,從老將軍也沒必要在黑三角域日夜堅守了。”
“他什么時候到?”步三天問。
“快了。”關三尺言語中有隱約的欣喜,從老將軍過去是他的長官,如今戰友相逢,自然是喜出望外。
步三天愣了愣,想到那個嚴肅跟鐵似的從軍遠頭就大,并不是害怕,雖然他在十三俠中排第二,第一是從軍遠,但比實力他自信不輸十三俠中任何一位。
只是從軍遠是個有鋼鐵意志的人,那年他御劍飛行口渴難耐,恰逢路過邊關,就偷偷溜進了界牌關中盜酒喝,沒想到被從軍遠發現了。
按說他大名鼎鼎、斬妖除魔有功的一個俠士,喝了便喝了,可從軍遠不干,壞了規矩的人他都要好好教訓。
于是單槍匹馬出關,追著他跑遍了幾乎整個大陸……最后在歷時兩年后的魔族邊界,從軍遠抓到了不想再逃的步三天,按軍法處置當杖責十五,罰款十兩,可念其于朝廷有功,最后免了皮肉之苦和罰款,只賠了酒錢五文。
步三天縮了縮肩膀,想起來就有種拋家棄子的負心敗類被立誓殺盡天下負心人的江湖女俠追殺而迫不得已亡命天涯的感覺。
從軍遠帶馬出關時的眼神至今他都記得,那是不回頭、不罷休的眼神,簡直是……一個人的行軍!
“想好了沒有?”關三尺看縮肩膀的步三天,“老將軍守規矩,不會希望無關人等在場,我們便去往別處議事吧?!?/p>
步三天回過神來,一拍腦袋想到了什么:“從軍遠那個家伙都回來了啊,大周邊疆的將軍們都回來了啊,那還有什么可談的?”
“這……”關三尺愣住了,然后想了想,發現挑不出其中的毛病,“談談見聞?”
“見聞個屁?!辈饺炻N著腿喝茶,似乎在思考什么。
“喂,你這個家伙好像有點囂張了?!崩铘~看了一眼久久起不了身的淵溫和亂成一團的南離學院,看向步三天。
“你有意見?”步三天瞥眼過來。
“似乎你以為殺幾個妖魔鬼怪,立了些功勞,就有這么做的資本?!崩铘~與他的目光相抵。
“我以為,我最大的資本,是拳頭。”
步三天淡淡的說,身旁倚靠在椅案的劍忽的出鞘,一道雖不強但足以將面前所有孩子擊倒的劍壓沖撞出來。
沒有任何技巧,這道劍壓只是步三天的隨手施展,而后長劍還進鞘中。
劍壓將李魚沖倒在地,李魚沒說什么,攔住要上前的伙伴,拍拍屁股爬起身。
“就這?不過如此。”他露出笑容,“再給我幾年,今日所受羞辱加倍奉還。”
“你怎么還能笑?”
不僅是步三天驚訝了,關三尺和榮之問也驚訝了。
他們知道步三天的實力,更知道他的劍壓中蘊含著多么凜冽的殺意,可這個不過十四歲的孩子,居然若無其事的起身,面帶笑容的……嘲笑?
步三天忽然笑出聲了,不是憤怒,而是興奮。
他按劍,拔劍,然后說:“再接我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