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沈百扣響了道觀的大門,見到秦東,表情有些不自然,但還是謙卑地拱手請安。
“秦道長早安。”
秦東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心念微動,將一直待機的李隨風請出來,刷了個臉。
沈百恭敬地行過禮后,挑明正事。
“我奉方縣長之命,邀請道長前往縣長院參加會議,李鄉長若是有空,最好也去旁聽一番。”
“知曉了,不過李鄉長去不去可由不得你我。”
沈百訕笑,連連稱是。
模擬過李鄉長的秦東,全盤接收過他的記憶,自然知曉李隨風的作風。
天大地大,我哥最大。
這句話,在鹿臺這個小地方,足夠正確。
欺男霸女,胡作非為,方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不愿為此等小事招惹李隨風大哥,陽華郡府太守李長風。
這是李隨風的底氣。
李隨風的底氣,就是秦東的底氣,他也察覺到黑曜石儀式匕首的另一個用處。
那便是近乎完美的審訊效果。
嚴刑拷問也好,搜魂術也罷,都比不過全盤復刻記憶的匕首效果。
面上泛起微笑,秦東點頭,答應赴會。
一來可以完成執意殿后的燕趙軍士們的遺愿,將活尸的信息告知官方,二來也可伺機打探鹿臺周邊的詭異情報。
清凈宗同燕趙國的關系不佳,墨游司在時,表現尚不明顯,墨師消失后不久,官方打壓針對的試探便逐個到來。
最差的物資配給、最差的人員結構,直至最后,讓秦東不慎“死于意外”。
若不是現在的秦東還有用處,方品肯定不愿讓秦東得知一絲一毫的消息。
秦東雖然不知內情,但也隱隱察覺官方的態度。
仙凡國度同宗派的關系往往并不融洽,反倒是同修真家族的關系更加密切,原因也很簡單,揮刀向弱者,比挑戰強者更輕松。
同一等階勢力,宗派可依靠高端戰力壓制仙凡國度,而仙凡國度可依靠人數優勢壓制修真家族。
宗派派駐弟子至仙凡國度,后者敢怒不敢言,比如清凈宗派遣墨游司師徒至燕趙國境,尤其是當仙凡國度國力不弱,本身有實力鎮守國境內諸多封印時,就更不希望外人插手鎮守封印事宜。
詭異之物,既是災禍,也是機遇,全看如何馭使。
宗派、國度、家族,同為一口水井打生打死的凡俗沒有兩樣,各有各的說法。
我的就是我的,爛在鍋里也還是我的,你敢搶,我就生悶氣。——仙凡國度
我的就是我的,就算是你的,師出有名搶來了,那就是我的,你只能生悶氣。——宗派
我巴不得你們打起來,我好撿漏,撿到了就趕緊藏起來。——修真家族
秦東返回道觀交代一番,告誡米家姐妹勿要外出,便隨著面色詭異的沈百來到縣長院,兩人分別前,沈百不陰不陽地恭維道:
“道長原來喜歡這種花式,新鞋不穿愛破鞋。”
秦東啞然,暫時壓下心中火氣,默默盯著沈百離去。
官家的人,可以殺,但要殺的明白,殺的有條理。
“或許調查一下米收夫婦的案子,便能在官面上做掉他,不過好浪費時間啊。”
官方的身份一摘,處決一個凡俗還需考慮那么多嗎?
他心中暗自思量,走進會議廳,不過半月,方品憔悴了許多,身前圓桌擺滿了文件卷宗,堆了足足半米之高。
縣長很勤政。
在其位謀其政,至少做的比底下一干貪官污吏們好出太多。
有句話說得好:不是我優秀,全靠同行襯托。
秦東微微拱手,坐在一旁,掐滅心中升起的一絲佩服。
他很現實,還很記仇,只看結果,不論過程。
目前看來,方品的所作所為并沒辦法解決這場禍患。
方品很勤政,但沒什么卵用,特別是他還喜歡搞針對,搞秦東心態。
秦東暗自冷笑,默然不語,耐心等候其余道友露面。
見秦東如此作態,方品心中暗自詫異,雙目微微瞇起,臉色不善,只不過這幾日的苦痛折磨,讓他勉強壓下怒氣。
“待事件解決,找機會鼓動石家兄弟做掉他。”
秦東自然聽不見縣長心聲,即便真看出方品隱含的殺意,也不會當回事。
先前他實力低微,只能賣傻裝孫子,但現在他甚至有把握抗衡筑基修士,還裝什么豬,吃哪只虎?
實在不行,他可以模擬方品,準備一場惡心夸張的“切腹謝罪”,幫縣長社會意義死亡。
會議廳兩人沉默的低氣壓,慢慢將一干文書、幕僚盡數勸退,稍等片刻,觀棋老人,幽慶道姑依次入內。
“秦小友。”
“秦道友。”
“見過兩位道友。”
見秦東淡然的回應,幽慶道姑心底暗自驚訝,偷偷催動探查秘術,只覺秦東此刻宛如一位凡人,無法探查出任何靈氣波動,心中的驚訝緩緩消去,臉色更是帶起一抹凝重。
探查不出?
要么是秦東徹底失了修為,變為真正凡人,要么便是他的實力遠超自己,從容反制了探查秘術。
觀棋老人亦老成精,瞧見道姑臉色的變化,記在心中,驚疑不定地望著秦東,略一思量,和善地掏出兩瓶自己煉制的藥散,遞給秦東。
“詭異之事恐怕還需從長計議,老丈前些日子特煉制一批回氣散,秦東小友莫要推辭,只有你我齊心,才可等到轉機。”
秦東憨笑一聲,老實接過,即便此些回氣散效果不大。
性格便是如此,吃軟不吃硬,恩怨分明。
“謝過觀棋道友。”
三人坐定,方品也不愿再等,三兩句話便點出鹿臺縣域的諸多禍患。
“東南方積石鄉,存有一只巨口瓷器瓶,通體血紅,可噴射無窮無盡長有肉翅的飛行怪物,已然逼近縣城。”
“東北方洞玄鄉,天降紅雨,遇水結冰,已經凍殺北方數萬鄉民,距離縣城稍遠。”
“西南方鹿蹄鄉,食人疫病蔓延,但暫且威脅不到縣城。”
“至于其他禍患,并無巨大危害,可暫時按下不提。”
修士三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各自補充。
“洞玄鄉之行,老夫仍心有余悸,紅雨詭異,遇水結冰,宛如疫病增殖傳播,我已安排周邊鄉民堅壁清野,焚燒樹木,暫時阻擋紅雨蔓延。”
觀棋老人面露憂色,不知此般措施還能阻攔紅雨多久。
秦東見幽慶道姑站起,微微致意,老實旁聽。
“積石鄉巨口瓷瓶來歷不明,吞吐的怪物敏捷、群聚,但懼怕火焰燃燒,我拼殺一陣,難以滅殺,只得暫時退回。”
秦東默然,想到宗門派遣的所謂二等機動特遣隊,心中稍安,起身介紹道:
“鹿蹄鄉存在兩種疫病。其一通過血液傳播,另有某種血氣毒蛇,可污染靈氣,無視靈氣防護,可克制我等煉氣士,”
兩位散修面色大變,著急想要詢問內情,但又強行按下。
對強者,需尊重。
“另外一種更是詭譎,一武道軍士感染為活尸,可抗極高溫火焰,可擋縛靈網,一什軍士也難以相抗,疑似依靠肉身液體感染,不可近戰。”
眾人面色發白,諸多災禍中,當屬鹿蹄鄉禍患更重,更難處置。
秦東特地忽略了一干黃家異人,免得讓人對自己生起疑心,不過他還是失算了。
“秦道長,我怎么聽說你也被疫病感染了,莫非制出解藥不成?”
方品的話讓在場氣氛緩緩凝滯,兩位散修皆面露警惕地望著秦東,慢慢拉開距離。
秦東哂笑一聲,緩緩掏出趙艾師姐留下的檢測盤,當著眾人面檢測出綠光,見眾人半信半疑,他將檢測盤扔給三人,取出一小瓶血肉,放在地上,任由三人拿取。
“若不信,可自己檢測一番,紅為感染,綠為正常,我這身上便有一些感染者血肉留存。”
兩位散修最為識貨,認得檢測盤,小心地掏出血肉,放至檢測位置,果然,中間晶石泛起紅光,若以自身血肉檢測,則為綠光。
見狀,兩人歉然拱手,交回陣盤。
“秦道友,請勿要多怪,詭異當頭,小心謹慎些總無大錯。”
秦東頷首,并未多怪,而是將檢測盤遞給方品縣長。
“縣長為何不試?莫非另有隱情?”
方品干笑一聲,接過陣盤,按照兩位散修的方式,擠下數滴鮮血,只是晶石泛起的濃郁紅光,讓在座眾人面色數變。
一縣之長,竟不知何時已然被感染!
“不可能!什么時候?不會的!是誰?”
方品臉色煞白,踉蹌倒退數步,嘴中喃喃,憤恨地摔掉檢測盤。
“這是假的!你在騙我!”
只是在看見觀棋老人、幽慶道姑陰寒的面色,他后知后覺,陡然跪地,朝著秦東哀求道:
“我沒有,我真沒有,我連縣衙都沒出去過,怎么會染上疫病?”
聽見宴會廳響動,外面聚攏了大批的官吏、軍士,一臉震驚地看著方品跪伏在秦東身前,鼻涕眼淚一大把,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在得知縣長“疑似”感染疫病的消息后,圍觀眾人皆面色大變,紛紛倒退數步,彼此警惕地對視著,保持距離。
“我也不愿意相信疫病能插上翅膀,跑到縣長院里來,”
秦東腳步一縮,退后幾步,同方品拉開安全距離。
“我懷疑是哪位從疫區回來的人,攜帶了病毒,無意間感染了縣長啊。”
秦東的推測頗有根據,方品略一思量,先是點頭,后是搖頭。
“我沒有感染,但秦道長說的很對,就是沈百帶來了疫病!道長,我覺得我還需要再檢測一次,再給我一次機會,求求你了。”
秦東不語,捏住檢測盤,有些遲疑。
“我擔心沈百……”
“來人!”
方品突然大吼一聲,面色猙獰,
“帶上防護裝備,把那沈百拘來,打入死牢!同他最近有勾連的,一律抓捕隔離!”
圍觀眾人腳底生根,并不動彈。
他們聽縣長的命令,而不是感染者的命令。
秦東嘆息一聲,給縣長最后一次機會。
在見著晶石中緩緩泛起的綠光,圍觀的眾多軍士迅速散去,披著防護裝備執行抓捕行動,一干圍繞著方品溜須拍馬的小官小吏也暗松一口氣,裝作沒看見宴會廳的事情一般,匆忙返回工作位置。
方品眼含熱淚,緊緊捏著秦東的手,感激的說道:
“謝謝道長,謝謝。”
秦東反手握住方品的手。
“不客氣,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