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外天空越壓越黑，漫天風(fēng)沙攪得天地混沌。大家各自散去，笙掌柜命廚子準(zhǔn)備幾道新菜剛剛添上，城門方向忽然有號角聲傳來。聲音夾在混沌黃風(fēng)之中，時而被風(fēng)聲徹底掩埋，時而又沖破呼嘯，發(fā)出聲嘶力竭的低吼。

屋內(nèi)眾人像同時被點了穴位般一動不動，霎時靜的異常。下一刻眾人回過神來，扔掉手中碗筷倉惶四處奔逃。

亂跑的人群來回撞我座下長椅，我起身將椅子搬得離木桌近些，納悶道：“他們這是怎么了？”

難得墨白變得一臉嚴(yán)肅，看向窗外黃風(fēng)，號角聲裹在風(fēng)中斷斷續(xù)續(xù)：“似是城外來了勁敵。”

雁門關(guān)收復(fù)之后整整七年蠻族未曾來犯，怕是關(guān)中走漏了風(fēng)聲，聽說鎮(zhèn)邊大將軍即將登臨大寶，料定這幾日城中忙于登基大典和帝王回朝，軍中無主將，是再次攻打的最好時機。我環(huán)視一圈屋內(nèi)被撞翻的桌椅，整座酒樓已人去樓空，小笙歌被老掌柜護著躲在墻角哇哇地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里的百姓懼怕戰(zhàn)爭竟怕到了這種地步。

門口出現(xiàn)個中年男子，連馱著兩袋米面的騾子都顧不上牽，慌里慌張沖進客棧，一面抱起嚎啕大哭的小笙歌一面上氣不接下氣地對笙掌柜說：“出事了！大將軍他……不，新皇他……”

我心頭一緊。阿瀍自幼好戰(zhàn)，迎敵出戰(zhàn)從來都沖在最前面，但如今就要加冠稱帝，絕不能出半點閃失！

“他怎么了？！”我急問。

中年男子聽到我的聲音才注意到客棧里還有旁人，轉(zhuǎn)過頭不安道：“回紇的炎公主在城下叫陣，新皇他帶兵出城了……”

原本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還是慌亂間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夙沙炎，被坊間傳成殺人惡魔的奇女子。

……宴席之上我不能與你戰(zhàn)，他日相逢于戰(zhàn)場，我必不輸你！七夕家宴上鵲橋?qū)m中的點點流光在眼前交相輝映，許愿池中斑駁倒影。八年前一句負(fù)氣之言，竟要在今日應(yīng)驗？可若是夙沙炎果真如傳言所說，阿瀍貿(mào)然迎戰(zhàn)，后果簡直不堪設(shè)想。

我張牙舞爪奪步出門，被墨白扯住衣袖拉回來：“你要去做什么？”

我擼開他的手繼續(xù)往門外沖，又被他鍥而不舍地攔住。我心急如焚：“他既要成大唐君王，若今日在戰(zhàn)場上出事，大唐江山社稷都會面臨巨大動蕩！”說完就用力掙脫，他握的更緊，眉眼卻依然保持淺笑：“你竟然對君王政事如此上心？”

我曾是大唐的公主，大唐的政事就是我的家事，何況李瀍不只是君王，還是我的血親，是湛兒生前最喜歡的皇弟。可是我不知道要如何告訴墨白，告訴他我是大唐長公主，是新皇的長姐，是個死人。

我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我要去救他。”

他的手松開了些，我趁機轉(zhuǎn)身，聽到他輕笑：“你如何救他？”

我怔住。我救不了他。湛兒，李悟，阿涵，我眼睜睜看著他們生命逝去，我什么都做不了，阿瀍是我最后一個弟弟，他遇到危險，我依然什么都幫不了他。我緊緊攥著拳，指甲深深勒進皮肉。

眼淚忍在眼角，卻疑惑一點也不覺得痛，低頭看了一眼，看見我正握住墨白的手，他的手背上被我的指甲深深嵌進幾個紅印子。

我驚慌抖開他的手，尷尬地抬頭看他：“對不起……我……”

他低頭輕瞄一眼手上的血印子，淡淡笑了笑：“無妨。”

墨白要我留在客棧，他自己去了城樓。中年男子是小笙歌的父親，地地道道的當(dāng)?shù)厝耍熘ネ情T的近路，便領(lǐng)著墨白前去。我點頭答應(yīng)等他，可怎么會真的老老實實在這里等著他，我一定是第一個偷跑過去看他，他只是個畫圣，實在想不到戰(zhàn)場上他能派上什么用途，即使再有名氣，總不能拿一幅畫交換一座城罷。

墨白前腳剛走，我后腳跟了出去，結(jié)果墨白腳力好，跟了沒一會就跟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了半晌，終于繞到了城門。

我已有八年未見夙沙炎，卻沒想到重逢是在這樣的場面。

馬蹄踏起滾滾沙塵，黃沙漫天中她手中的青偃刀明晃晃的，仿佛剛剛被擦拭過的新月。迎戰(zhàn)的唐軍將她團團包圍，她一席嫣紅長裙穿梭于血光之中，血色紅紗漫天，仿佛盛開在地獄之門的彼岸花。彎刀所到之處，殷紅鮮血如同噴薄而出的泉水，斷臂和頭顱四處飛濺，迎戰(zhàn)的唐軍尸骨支離破碎。

空寂、神秘的銀鈴聲響伴隨著大漠沙粒碰撞的嘶啞，在空曠的天地間仿佛死亡之音在一聲聲呼喚。那些身首異處的頭顱在被砍落之時發(fā)出痛苦猙獰的慘叫，面目扭曲的倒進滾滾黃沙之中。

她的半邊臉上戴著一枚金色面具，剩下的一半臉妖艷得令人徒然膽寒，是多年修習(xí)血腥的秘術(shù)而沾染上的魔性。

轉(zhuǎn)眼之間包圍她的唐軍只剩一騎，士兵手里持著長戟，已嚇得不能動彈，連胯下戰(zhàn)馬也感受到恐懼，一點點倒退。她揮起青偃刀，銀鈴脆響，沾留在刀鋒上的鮮血灑如一道珠簾，她臉上掛著極為享受的微笑，那雙眸子，麻木的就像面前這個即將被她一刀劈成兩半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僅僅是腐爛的朽木而已。

鐵青的彎刀帶著血色的紅，如閃電般揮下去，我遮起眼睛不忍再看即將發(fā)生的慘不忍睹。卻在剎那之間，透過指縫，一道白光嗖的一聲飛入漫天黃沙，堪堪撞上揮向騎兵頭顱的青偃刀，石破天驚的撞擊聲仿佛天際響起的驚雷，回聲震蕩在天地之間，夙沙炎胯下玄馬揚蹄長嘶，夙沙炎勒馬立穩(wěn)，玄馬旁的沙地里插入一柄百斤重的長刀，還在微微震動，反射曜日的金光。

順著長刀飛來的方向，李瀍乘一匹血色戰(zhàn)馬停在夙沙炎馬前近百米的地方，月白戰(zhàn)袍隨風(fēng)招搖，黃金戰(zhàn)甲披著刺眼光亮，如同站在光暈之中，劍眉緊蹙，刀刻般的棱角，殺氣盈滿目光。

穿過風(fēng)沙，夙沙炎的目光是弒殺之后暢快淋漓的快感：“你是來殺死我的，還是來送死的？”連聲音都如同銀鈴般詭異。

阿瀍笑而未語，望著百米內(nèi)紅衣翩飛的妖艷身影，雙腳突然發(fā)力，戰(zhàn)馬如同一陣疾風(fēng)，眨眼便至夙沙炎身前，阿瀍劈手奪去騎兵手中長戟，只在風(fēng)中似乎隨意地一挑，夙沙炎側(cè)身躲避，長戟勾住衣裙，用力一扯，狂風(fēng)呼嘯而過，一片紅紗從長裙上撕下來，只一瞬間就被卷入遙遠(yuǎn)蒼穹。

夙沙炎似不能置信地看向阿瀍，臉上露出興奮神色，大概之前十幾年一直獨孤求敗，而如今真正遇到了對手。

手中青偃刀直朝阿瀍掠去，哐的一聲巨響，刀戟相碰，在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寂靜修羅場上發(fā)出顫抖的，類似鬼泣的鳴響。黃沙彌漫中，兩道冷光飛速交錯，空氣中一片死寂，只有單一而激烈的碰撞，仿佛天地也在屏息觀賞。

忽然一聲悶響，阿瀍手中長戟被遠(yuǎn)遠(yuǎn)隔出，我掩口驚呼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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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族的公主，大唐的新皇，這場仗究竟誰輸誰贏？明晚八點見分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