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外面的人心急如焚。
寢殿里面的人此時此刻都睡意全無,窗外已經泛起淡淡的晨光,透過窗戶格子春日的晨光已經投入殿中,照在半透明的黃金紗帳上,沒有一絲暖意,透著森森的寒意。
“今晚的事情真是叫朕失望透頂呀。”劉鈺長嘆一聲道。
“皇上不要心急呀,菀嬪妹妹的錦帕說不定是不小心遺失了,宮中法度如此森嚴,又怎么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呢?”沈心怡勸導,語氣十分的溫柔。
“不管有怎樣的隱情,她失貞不潔已是事實,此事朕一定要追查到底。若是她在宮外的就已經破身,這樣失德的女子,欺君罔上,朕是萬萬不能容不得的,如果是在宮里頭,”劉鈺狠狠的說道:“這樣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可能還會有第二次,難道朕還要繼續背負這樣的恥辱嗎?”
欺君罔上,沈心怡在心中冷笑,袁芊芊你不仁我不義,可不要怪我,誰讓你要來和我爭寵呢。
沈心怡望著繡著巨龍盤繞云間圖案的明黃帳子,笑道:“菀嬪妹妹可是難得的傾國傾城的佳人,皇上那樣對待她,小心將來后悔莫及呀。”
“哼,傾國傾城的佳人,不過是殘花敗柳而已。”劉鈺雖然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憤怒,但是語氣中還是能感受到。
“皇上,依臣妾之見,菀嬪是不可能和宮中的侍衛私通的,皇上對她另眼相待,朝思暮想,她又怎會做出這樣有失身份、自毀前程的事情來,何況如果她真的和趙護衛有私情的話,就不會退婚入宮待選了。”沈心怡笑著道:“臣妾還聽說呀,因為兩家退婚,鬧得很大,趙護衛的母親都被氣病了,臥病在床,好像兩家已經絕交了吧。”
“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劉鈺疑惑不解的問道。
“這還用的著問嗎,自從那次夜宴過后,皇上就對菀嬪恩寵不斷,賞賜多的不行,關于她的消息自然而然是宮里面的議論的焦點了。這些事情,**之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只是皇上忙于前朝之事,沒有人敢在皇上面前提起罷了。”沈心怡笑著道。
“哦,那你且說來聽聽。”劉鈺頗有興致的問道。
沈心怡面色平淡的將袁家和趙家之間的糾葛一一說了出來,沒有任何的添油加醋,袁芊芊還沒有承寵就賞賜不斷,原本就遭到其他宮妃的嫉妒,宮中的議論近一段日子來都少不了她的各種事情。
“什么,你是說這件事王家還有插手?”一聽到是由定國夫人做主將趙家的婚事給退了,劉鈺的神色一下子變了,細細思索這其中是否有什么隱情。
“只怕并不是簡單的插手而已,袁夫人和定國夫人是手帕之交,交情十分的好,請她出面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沈心怡淡淡的說道。
沈心怡說完之后,看看劉鈺的神色,發現他的疑惑之色更加深重了,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也不在多說話。看看外面的天色,對劉鈺說道:“皇上,已經是早朝的時候了。”
“嗯。”劉鈺看看天色,準備起身。
沈心怡服侍他穿上九龍皇袍,戴上金龍含珠冠冕。然后自己梳洗打扮,兩行人一起并肩走出寢殿,時辰尚早,一出去,就看見趙大福和夏建華都站在殿門口等候,見兩人出來,立刻跪地行禮。
早上的風還是涼颼颼的,兩人的身上都結了一層霜露,很明顯兩人等了整整一夜。
沈心怡覺得心里面有些別扭,轉過頭去。
劉鈺看到趙大福立刻想起昨天晚上吩咐的事情,當即問道:“怎么樣?有沒有搜出錦帕之類的東西呢?”
“沒有,”趙大福回稟道:“奴才帶著人搜遍了整個侍衛的居所,都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物件。”
劉鈺聽了之后一陣心煩意亂,這件事怎么還沒頭沒尾了。“先交給皇后和貴妃處置吧,等朕上完早朝回來再說吧。”
“皇上,趙云目前還被羈押在房中,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夏建華上前一步,問道。
“皇上,此事事關皇家顏面,不宜鬧得過大,還是先放出來吧。”沈心怡在劉鈺的耳邊輕聲道。
“那就先放出來吧。”劉鈺稍稍思索了一下,不甚在意的揮揮手說道。
劉鈺去上早朝,沈心怡在偏殿收拾自己的妝容,用過早膳之后,稍事休息,春花向她稟報著昨晚他們走了之后的事情。
皇后和皇貴妃商議了一陣子就將菀嬪暫且關在錦繡宮的后殿,派人看守著,也沒有別的出格的舉動。
“只是鳳藻宮和西福宮的燈都亮了整整一夜呢。”春花說道。
沈心怡淡淡的一笑,出了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怕這宮里面每一個人昨天晚上都沒有安安穩穩的睡著,只是如今一切態勢未明,兩人自然不好輕舉妄動。
下朝的時間到了,內監高聲唱到,劉鈺下朝了。
沈心怡端起早就準備好的點心和清茶,向養心殿走去,劉鈺一直習慣于在退朝之后在那里處理政事,并且召見大臣商議一些重要的事宜。
走過長廊,還沒有走進殿門,就聽見一聲沉悶的響聲還伴隨著竭力壓制的驚呼聲響起來,緊接著是“砰”的一聲響,似乎有什么東西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沈心怡加快腳步走到殿門口,正看到劉鈺坐在龍椅上,舉起的手還沒有來得及放回原處。
她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那正是大內御林軍統領袁朗,“微臣知錯,還請陛下賜罪。”袁朗低著頭向光潔發亮的地面重重的叩去,一邊低聲說道。
當他抬起頭的時候,沈心怡立刻注意到,他的額頭上都是鮮血,沈心怡的眼神投向地上,那是一方端硯,已經被摔成了三四塊,可以想象當時打在袁朗頭上時是多么的重。依照袁朗的武功,原本這一擊應該很容易就躲開了,可是那是出自皇帝之手的責罰,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能默默承受,還要謝恩。
沈心怡像往常一樣,不動聲色的來到劉鈺的身側,側眼瞧了一眼桌上的奏折,立刻就明白了,說的不過是演武場因為暴雨塌了一角的事情,前幾天就已經回稟過了,不是什么大事請,劉鈺已經下旨責令工部整修了。
袁朗現在主持武舉考試的事情,因為是開國以來的頭一遭,事物龐雜,難免會有一些考慮不周到的地方,這些小事如果放在平時,不過就一句話的事,很快就揭過去了,可是因為昨天晚上的事,劉鈺一肚子的火正愁沒有地方發泄,就算袁朗做得再好,看在劉鈺的眼里面也是不合心意,所以他就這樣撞在了槍口上。
下面的侍衛和內監跪了一地,天子的盛怒可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沈心怡倒了一杯菊花茶,為劉鈺輕輕地奉上,小聲道:“皇上,喝杯茶潤潤喉嚨吧,您已經忙了一早上了,該稍稍休息一下了。”
劉鈺長嘆一口氣,接過茶水,抿了幾口,菊花茶,清心敗火,怡兒想的還真是周到,笑一笑,低下頭沉默不語,看著下面跪著的還在繼續請罪的袁朗,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做的有些過火。猶豫了片刻,終于說道:“不必了,袁統領起身吧,這一次演武場的事故不過是小事情而已,朕……算了,恕你無罪。諸位愛卿都平身吧,是朕過于急躁了。”
袁朗這才慢慢起身,眼中的光芒已是無比的黯淡,額頭上被砸出來的鮮血順著額頭流下來,染紅了斑白的頭發。
皇恩淺薄,原來就是這樣的,就像那冬日里的雪花,太陽一照,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劉鈺又交代了幾句,揮揮手讓眾人退下了。
“袁大人年事已高,剛剛皇上的行為只怕會令忠臣寒心呢。如今菀嬪的事情還是不清不楚的,而且,就算是菀嬪失貞,那也是她不潔身自好,皇上怎么能夠連累其家人呢?再說了,袁大人為大楚也立下過汗馬功勞。”沈心怡在劉鈺身邊帶著幾分抱怨的說道。
“朕胸懷天下,豈會為了一個小小女子而……”劉鈺抬起手撫住自己的額頭,他現在已經隱隱猜到了袁家和王家之間的關系。
袁朗他也算是兩朝元老,一直是一個單純的武人,也沒有結黨營私,平日里在朝政上也是不言不語,看不出他和哪一個派系有聯系,沒有想到,他竟然和王家有如此深的關聯,他的心里頭十分的不舒服,沒有想到王家竟然連自己的**都要算計,忽然又想起了前些日**里面的謠言,王家,還真是心頭大患呀。
“怡兒,上次你說你遇見的那個秀女叫王凝露是不是?“劉鈺忽然問道:”她是不是皇后的表妹?“
“皇上怎么連自己剛剛冊封的妃嬪都記不得了?“沈心怡捂著嘴嬌笑道:”正是皇后的表妹,這一次封她為正五品的錦嬪,新一屆的秀女中,就屬她和菀嬪的位份最高了。“
“哦。“劉鈺眉頭緊鎖,在思索著事情。
沈心怡察言觀色,微微一笑道:“臣妾曾經閑來無事看**定制的選秀規矩,有一條是‘秀女擇選,內廷主位直系姐妹免挑’,后來問了身邊的人才知道,原來這一條規矩早已經形同虛設,沒有什么大的意義了,倒是臣妾孤陋寡聞,見識淺薄,死摳著規矩。”
劉鈺忽然大笑道:“是呀,朕怎么忘了還有這樣的一條規矩呢?”
四月十九日,劉鈺下了旨意:“依照祖制:秀女擇選,內廷主位直系姐妹免挑。皇后和夏貴妃體察不周,各自罰俸兩個月,以示懲戒。”
這一屆秀女當中,錦嬪王凝露是皇后直系表妹,貴人陳臻兒為陳賢妃親妹,都裁去封號,賞賜綾羅綢緞五匹,金釵十枝,遣送出宮,自行婚配,不得有誤。
**之中頓時議論紛紛,對于秀女的擇選,這樣規矩是開國之初的乾安皇后制定的,為的是防止**之中有妃嬪結黨營私越權的,恐怕會禍及前朝。也是為了皇家子嗣著想。可是真正實行的也不過是乾安皇后一朝而已,在其之后,這條規矩就被人忘到了腦后,形同虛設,前朝時就有許多姐妹一同入宮侍奉皇上,雙雙受寵,稱為美談。
如果要早早的追究起來,劉鈺的宮里面,也早已經有好幾對姐妹花了。
可是為什么在這個時候劉鈺忽然頒下了這樣的旨意,就算是后妃不得干政,她們也隱約感受到,風向要變了……
菀嬪袁芊芊的事在宮里面傳的沸沸揚揚,但是很快就出了結果,**負責驗身的老嬤嬤承認,是她在驗身的時候手底下失了輕重,一不小心使得菀嬪失了身,因為懼怕承擔責任才沒有說。
在承認自己罪行的當天,那個嬤嬤就懸梁自盡了。
這一件事情也就這樣結束了,但事**里面的人都還在紛紛議論這件事,一時之間,那位菀嬪成了眾人嘲諷的焦點。
劉鈺在那之后雖然賞賜了不少東西給她,算是對她的安慰,但是心里面已經留下了芥蒂,一直沒有踏足過錦繡宮,還連累的那些和袁芊芊住在一起的妃嬪也被劉鈺看不起,不受待見。
翻開秀女入宮之后的彤史,在新晉的妃嬪那里,除去袁芊芊,而被送出宮去的王凝露、陳臻兒,只有六位在這個月里面受過臨幸,而且就只有一夜,劉鈺依照慣例,還去了鳳藻宮兩次,夏貴妃那里三次。麗妃、年昭儀那里也去過一次,此外的日子,都是沈心怡的名字。
四月二十八日,黃道吉日,沈心怡受封為正三品的貴嬪,也許是為了彌補當屬冊嬪的時候簡單的形式,這一次冊封辦得風風光光、花團錦簇,也昭示著這位皇上的寵妃并沒有因為新秀女入宮寵愛減了幾分,反而更加耀眼,讓眾人羨慕不已。
原本冊為貴嬪之后,沈心怡就是一宮的主位了,可以居正殿了。可是沈心怡特意上表請辭,說自己出身卑微,能侍奉皇上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不敢居一宮主位,還是住在紫薇宮的東側院之中,沒有住到子衿殿里去。劉鈺看過之后大大稱贊沈心怡勤儉節約,知曉禮節。
翻開一本奏折,劉鈺嘆了一口氣道:“袁朗有一次上表請辭了,怡兒你看如何?”劉鈺似乎已經習慣了,在處理朝政的時候,時不時的問一下沈心怡的意見,雖然沈心怡對朝廷的許多規矩都不了解,但是她十分的聰慧,見解獨到,劉鈺往往會從她的話中受到不少啟發。
沈心怡淡淡的一笑,袁朗自從挨了那一下之后就多次上表請辭他的御林軍統領職位,看來也是一個審時度勢的聰明人。只是劉鈺多次挽留下旨挽留,沈心怡知道,劉鈺當然不是真心的留他,那是因為菀嬪的事情,有些對不起袁家,如果在這種時候準了袁朗的告老懷鄉,必然會讓朝中的老臣以為是自己逼走了他,為袁朗鳴不平,畢竟袁朗是兩朝元老,平時又沒有什么大錯,況且袁芊芊的事情已經查明,是被冤枉的,袁朗如果就這樣走了,只怕會惹得朝政動蕩不安;另一方面就是,王翦如今領兵在外,如果袁朗真的和他私交甚密,是他的人,那么此時準了袁朗的告老懷鄉,會不會惹得王翦不快,而兵敗呢?
這已經是袁朗第四次上折子了,前三次的折子都被劉鈺找借口給駁了回去,可是這已經是第四次了。一個月,上四次告老懷鄉的奏折,看來袁朗真是吃了稱砣鐵了心的要告老了。
“皇上心中肯定是已經有了打算,又來取笑臣妾一個見識淺薄的小女子。”沈心怡打趣道:“袁大人如今年事已高,告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皇上應該體恤他為國辛勞多年,讓他好好安渡晚年才是。”
“朕也是這么想的,可是就是怕朝臣的心里頭……”
“這有什么可為難得,皇上不妨重賞袁大人,封爵晉位,也算是對袁大人辛苦幾十年的安撫,而且這樣做一定可以平息朝臣的議論。”沈心怡柔聲道。
劉鈺聽了沈心怡的話沉思起來,按照規矩,應該由副統領夏建華直接接任御林軍統領一職,可是夏建華又是夏承志的兒子,由他接任的話,恐怕會……
有了袁朗的這個深刻的教訓,他實在是不希望任何一方的人手來接任控制這個位置,御林軍統領在他們大楚那可是王牌之軍,負責皇宮的安全,更是他的貼身堡壘。一旦有了異心,那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了別人的手中,后果不堪設想,所以不管是交給王家還是交給夏家,他都不放心。王翦如今領兵在外,夏承志養病在家,使得朝中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平和狀態,但是劉鈺并不會傻傻的認為這種平和的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王翦遲早會班師回朝,夏承志的病情也會安穩恢復,到那時候,朝中又會呈現怎樣的形勢呢?這個統領的位置一定要由一個自己絕對信得過人接任才可以,一定要與朝廷的這兩派都沒有什么關系才好。
“哦,對了,你宮中的那個內監陳志如何了?還沒有消息嗎?”劉鈺忽然想起來問道。
“沒有,他還是跟在無塵大師的身邊。”沈心怡回答道,劉鈺的這一問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忽然她反應過來,“皇上,難道你是想……”
“是呀,如果是他出任御林軍統領之位,朕也放心不少呀。”劉鈺嘆息道。
“皇上,”沈心怡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陳志再優秀也不過是一個內監,內監要是執掌如此大權只怕又會出現大的禍亂,想想那漢末不也是因為宦官專權才會……”
其實如果陳志擔任御林軍統領的話,對于沈心怡可謂是好處多多,可是一個內監如果掌握這樣大的權力,雖然他是無塵大師的弟子,可必定會引來各方勢力的暗害和窺探,到時候,只怕會揭出他們更多的秘密來,他們都會成為犧牲品,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能發生的。
“朕又怎會不知道這些,唉,也就是說一說而已。人心難測呀,這到底要選什么人才好呀。”劉鈺頭疼得道。
“皇上,臣妾想給推薦一個人,必定能夠符合皇上的心意。”沈心怡笑道。
“哦,是誰?怡兒快說?”劉鈺立馬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