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天的車馬勞頓,他們一行人終于抵達了行宮。
名字叫行宮,反不如說是避暑山莊,建筑在京城的西北邊,整個山莊依湖而建,沒有皇宮的富麗堂皇,華貴,確實清爽雅致,這里的建筑都仿效著江南水鄉的風格,以磚石作為支撐,直接建筑在水上,非常的清爽宜人,往北看去是大片片的竹林,湖上的風吹過來,竹林在風中搖曳著身姿,夾雜著清亮的氣息,真是涼快呀。
沈心怡站在清心閣的回廊間,向四周看去,這里四面臨風,輕紗隨風飛舞,水波蕩出一圈圈的漣漪,只要站在這里,就倍感涼爽,暑意全消。這里是整個山莊最清涼、最美的地方,自然也就成了劉鈺的寢殿。
雖然已經在這里看過了多日,但是每一次經過這里,還是會忍不住駐足欣賞風景,凈化自己的心靈。
她就住在清心閣旁邊的小偏殿里面,一切的時間安排和皇宮里面是一模一樣的,依然是在每日清晨親手準備茶點,然后帶著春花,穿過回廊,一邊欣賞著美景,一邊放慢腳步,沒一會兒就進了正殿。
整個清心閣宮室的底部都是暗流,清涼的水不停地流動著,使得整個大殿都充滿了絲絲涼意,從大殿的窗口放眼望去,湖面上開滿了粉粉的荷花,很有一番“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麗景象。
劉鈺正在看剛剛送到的折子,眉頭緊鎖。
到了避暑山莊的這幾日以來,朝中一直沒有什么大事,就是和南唐的戰事陷入了僵局,按照往常幾次戰事的規律,一旦雙方對峙起來,沒有個一年半載是很難起變化的。劉鈺心里面很是爽快,一直笑盈盈的。
“皇上,今個是怎么了?”沈心怡上前問道:“又有什么煩心事嗎?”
“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說不上煩不煩心,只是純粹的覺得有些奇怪而已。”劉鈺笑著道。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折子遞給了沈心怡。
沈心怡接過來,一看,明白了,原來是康親王劉皓上的奏折。折子上說的很明白,前些日子里頭,那個請來的妙手神醫是個冒牌貨,現在已經查出來了,證據確鑿,暗中解決了。只是因為這件事情關系到皇家的顏面,所以沒有外傳。沈心怡心知肚明,這定然是劉皓做的手腳。那個冒牌貨雖然假借著義父的名頭,但是還頗有幾分真才實學,經過他幾天的施針治療,太后的病情大有起色。劉皓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也知道自己的義父早已經故去的事實。但是他不知道這個冒牌貨是夏承志派來的,只純粹地以為這個所謂的神醫是南唐人。他一方面是怕這個人真的治好了太后;另一方面,是大楚和南唐的戰事陷入了僵局,宮中留著這樣的人實在是難以掌控。他終究是大楚的親王殿下,凡事都要以大楚的安全和利益為首,反正現在有這樣便宜的罪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痛下殺手。
沈心怡雖然知道是夏承志讓這個人假扮神醫的,原本的她是應該十分的樂意見到王家和夏家兩虎相爭,她靜觀其變,從中求利即可。可是夏承志的這一步棋子走的過于匪夷所思,要是僅僅想要除掉太后的話,根本就沒有必要花費這么長的時間,自己又遠遠的離開宮廷,一旦有變故根本就是措手不及,所以就干脆放任劉皓動手,而且,這個敢于冒充自己最敬愛的義父的人,早已經碰觸到了自己的底線,可恨又可惡,殺了他真是太好了。
“這件事著實有些奇怪,”劉鈺滿臉都是疑惑之色,“怪事呀,怎么會這樣呢?朕看那妙手神醫沈德潛言談舉止進退有禮,風度翩翩,醫術文采都很出眾,再說了,還真的對太后的病情還有所緩解,為什么要假扮他人呢?”
“這種人的心態有什么好奇怪的?”沈心怡笑著道:“他呀定是垂涎皇家的富貴榮華,又害怕治不好太后娘娘得病,干脆就假借別人的名頭,治好了,榮華富貴唾手可得,治不好的話,尋一個由頭,跑出宮去,到時候‘天高任鳥飛,海闊憑’又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上哪去找呢?”
“朕覺得不是這樣的,此人有真才實學,眼光應該不會如此的短淺?”劉鈺搖搖頭不贊同沈心怡的話,說道:“別的就不用說了,就是他對毒藥的見解,朕覺得只怕是真正的妙手神醫都未必及得上他。”劉鈺幾次三番的向這位神醫請教一些關于醫理方面的問題,他是有問必答,劉鈺很清楚他有幾分真本事。
“是啊,皇上還專門和這位醫師討論起天下毒藥,好像是什么醉生夢死?此人知道還真是廣博呀。”沈心怡笑著道。
一聽到沈心怡說起這些,劉鈺的臉上有些隱隱的不自然,笑著道:“不過是前些時候看到一本關于毒藥方面的書,興致上來了,就隨口問一問罷了。不過朕還是很佩服他的才學。”
“確實如此,”沈心怡笑道:“聽說太后老人家的病情在他的幾次治療下有了好轉。只是這樣一鬧,會不會又反復呢。唉,這康親王是不是有些過于沖動了,就算那個騙子居心不良,可是等到他治好了太后的病再把他依律論罪也不遲呀。”沈心怡帶著幾分遺憾的語氣說道。
“怡兒,你這一次說的大大的不妥呀。”劉鈺搖搖頭道:“朕倒是覺得這一次康親王做得對極了,皇家出面請來的醫師,竟然是個冒牌貨,實在是太丟臉了,而且為了給太后治病,他還要長居于宮中,**重地豈容得如此居心叵測之人?萬一要是有不軌的舉動,那可是防不慎防,到時候什么都晚了。”現如今雖然太后重病在身,可是太后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還是比不上皇家的顏面重要。
“臣妾是小女子,見識短淺,哪里及得上皇上看得深遠呀。”沈心怡誠懇的說道。
“以后要是再有這種揭皇榜而來的醫師,一定要仔細的調查清楚才行,以免在出現這樣的紕漏,失了皇家顏面。”劉鈺已經不愿意在這個話題上多費心思,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一邊,不愿意在提及此事了。
時光象水一樣流過,在行宮已經住了大半個月,轉眼之間已經到了七月份乾暉四年的七月注定是一個多事的月份,決定著這個朝代和整個天下走向的大變故,一茬接一茬在這個月之內發生了,每一件事情都讓人措手不及。
這一天沈心怡剛剛起床,剛剛盤好頭發,正準備選一只玉釵,小桂子就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這人還沒有到門口聲音就先到了,大喊:“娘娘,有大事發生了,大事發生了。娘娘!”
“出什么了不得事了?”沈心怡回過頭去問道。
“宮里頭剛傳來消息,張才人生了。”
“什么?”沈心怡手中的釵都掉到了梳妝臺上,驚訝不已,“這不是才九個月嗎,怎么會生了呢?”
“聽說是張才人悶得慌出去透氣的時候,踩到了裙擺,好在身邊的人都護著她,人沒事,只是動了胎氣,回到房間沒有多久就腹痛難忍,宮人連忙傳了太醫,折騰到下午,就生了。”
“張才人怎么樣?沒有傷到吧?”沈心怡急忙問道。張雨綺年紀小就懷孕,又是第一胎,沒有夠月份就生產了,對母體來說是大大的傷害,民間常道,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她生怕張雨綺的身體受到損傷。
“孩子沒有事,只是張才人的身體元氣大傷,要好生休養一陣子才行。”
“是男孩還是女孩呀?”沈心怡問出最關鍵的問題所在。
“是個小皇子。”小桂子說道:“內務府的人剛剛送來消息,皇上高興地不得了呀。”
“送信的人在哪里?”沈心怡也很高興。
“在清心閣呢,正在回皇上的話,我急著給主子送信,聽了半截就跑過來了。”
清心閣的正殿里面,劉鈺滿臉喜悅之情,**之中妃嬪懷孕的人確實不少,可是能夠平平安啊生下來的卻不多,而且就算是孩子已經降世了,也長不大,會早早的夭折。他膝下子嗣空缺已久,所以他是很著急著有皇子能夠出世,以便繼承大統。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沈心怡一走進來就笑著:“如今張妹妹立下了這么大的功勞,皇上可要好好的慰勞她呀。”
“嗯,”劉鈺點頭笑道:“朕正準備擬旨將張…張氏的地位分晉一晉,她原本是個才人,那就升為嬪怎么樣?”
沈心怡挑挑眉,看來劉鈺是連張雨綺這個名字都忘到腦后了。
“皇上圣明,雨綺妹妹原本的出身就不高,位分一直難以晉升,如今他的父親有官職在身,也算是個正經的官家貴女了,正好晉晉位分,而且母親身份尊貴一些,對小皇子也好。”
劉鈺連連點頭,展開黃綾,思索著該如何寫。沈心怡在一旁取下毛筆,蘸好濃墨,又道:“皇上,如今重要的可不是張妹妹的位份,皇子遠在京城,沒有皇上的龍氣庇護,而且聽說張妹妹這一次是早產,有些兇險,依臣妾之見,應該下令讓太醫好好看護才是。”
“是呀,還是怡兒細心周到。那朕定要在旨意里面寫明才好。”劉鈺點頭道。起先自己那些個生下來的皇子,也很容易就夭折了,是應該多加注意才行。
沈心怡又含笑道:“幸好呀,現在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都留在京城,康親王也忠實可信。皇上應該下旨令皇后和夏貴妃合力照看張妹妹和小皇子才好,雖然皇上沒有在身邊,可是兩位娘娘都是貴女,有鳳凰之威嚴,定然可以驅除邪魔,保佑小皇子平平安安成長。”
“嗯,怡兒想的很周到。”劉鈺笑道,“正好封賞的旨意還沒有下,朕就在另外下一道旨意給鳳藻宮那邊吧。”語畢,下筆如有神,刷刷幾下就寫好了兩道圣旨。
沈心怡也松了一口氣,她原本以為,雨綺最早也應該在下個月才會生產的,誰知道現在就生下了皇子,如今宮里頭王家和夏家正在爭斗著,局勢很是微妙。只有指望著這兩個人互相牽制,才能夠保得雨綺和小皇子平平安安。
剛出生的小皇子讓宮里面的人好好地歡樂祥和了一番,可是這股喜悅還沒有讓人們感受完,十五天之后,一個更加震撼的消息傳進了宮廷。
定國公王翦兵敗身死他鄉!!!
相比起大楚乾暉年鑒第一位皇子讓闔宮上下一片歡慶,這個消息更是震驚了大楚的**,同時也震驚了整個大楚的朝堂和民間。
據回來的探馬來報,當時王翦領軍在攻打汴京城,連戰連勝,南唐的裕親王退守城池,依靠著天險和楚軍對抗。兩軍一下子陷入僵局。不料,潛伏在南唐軍中的眼線截獲了一個驚天的消息,汴京城的糧草已經消耗殆盡,一得知這樣的消息,王翦高興極了,命令士兵加緊攻擊,眼看著汴京城每況愈下,終于,在半個月之后,南唐糧草耗盡,不得不退守城池,殺出重圍逃走了。
王翦領兵進入汴京城,本來以為自己是立下了大功,將這座易守難攻的城池給攻下來了,卻不料是中了裕親王的計策。單通是故意放出糧草消耗殆盡的消息來迷惑楚軍。然后暗中命令士兵將城池好多地方掏空,填上沙土,外面看上去沒有一點兒破綻,偽裝得很好。最后他假裝戰敗逃出城去,楚軍一點也沒有懷疑。單通帶領著人馬逃出去之后,就暗暗埋伏在山地一帶,等楚軍入了城,趁著夜色,里應外合,一舉攻入城內,將楚軍殲滅在城池里面。
那時候王翦正在大開慶功宴會,事發之后,王翦雖然反應迅速,立刻帶領部下突圍,但是城主府位于汴京城的最深處,路途有些遠,還沒有沖到城門口他就被亂箭射死了。
眼看主帥已死,士兵頓時亂了分寸,再加上楚軍才剛剛入城,對城池內部構造不甚熟悉,南唐是軍民一心,士氣大振,不到一夜的功夫,楚軍就潰敗了,像沙子一般,再也聚不起來。好在原本在城墻上巡視的副將陳震見機行事,率領著駐扎在外城的兵馬立刻沖了出來,才避免了全軍覆滅的慘劇,如今楚軍又都已經退回了邊關。
這些消息一傳回避暑山莊,劉鈺當即大怒,把桌上最喜歡的鎮紙都砸碎了。
王翦這一次又犯了輕敵冒進的毛病,中了敵人的計策,自然是死一次都難贖其罪,可是他已經被亂箭射死了,怎么追究,難不成要去地府找他算賬。消息傳回來的一整天,劉鈺就像是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一樣,在清心閣的大殿里面走來走去,黑著臉,詛咒著這該死的王翦,幾乎恨不得能夠把他的尸體給找回來,然后鞭尸,再把他掛在城頭,才能解了他心頭之恨。
其實這一次楚軍雖然是大敗,但是因為南唐的兵力不足,而且副將張震行動機警,使得半數的楚軍都逃回了邊境。總的來說,比起前幾次慘敗,損失算是很小了。如今要擔心的就是南唐趁勢反擊,把這些年來割讓給大楚的地方都給要回去,那些地方,南唐已經統治了近百年,民心更本就沒有向著他們大楚,一旦南唐過來,定會暴動不斷,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正是七月里最炎熱的時候,就算是清心閣之中,也沒有了原本的清爽氣息,雖然還是水波蕩漾,但是卻覺得無比的沉悶。
“皇上,還是起駕回京吧。”沈心怡柔聲道。在避暑山莊里面里面公文往來,處理政事都遠遠不及在皇宮里面,平時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如今出了這樣的大事,再也不能夠讓劉鈺再逍遙自在了。
“而且,太后一聽說這件事,本來就身體不好,這下子又……”沈心怡看看劉鈺的臉色,剛剛傳回來一個消息:太后一聽說王翦陣亡的消息之后,吐血昏迷了過去,至今還在救治中,生死難料。
劉鈺更加神色難看,沉默了半晌,長嘆一口氣,慢慢道:“速傳內務府曹建德過來,準備回宮事宜。”
三天之后,沈心怡就跟著車隊,匆匆離開了住了不足一個月的避暑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