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葬禮
一個女子躺在鐵床中,除了臉之外,其他地方都用白色的玫瑰遮蓋著,只能透過層層疊疊的白色看到里面的一絲腥紅;蠟黃的臉在白色花朵的簇擁下顯出一絲青白的顏色,眼睛緊閉著,眼角有一些細小的擦傷的痕跡,長翹的睫毛像是失去生命的蝴蝶停在那里一動不動;嘴唇像是枯萎了的花朵,褪去原本的鮮活,萎靡不堪的蜷縮在一起,邊緣處是比臉還蒼白的唇痕
那熟悉的眉眼,此刻已經失去活力,在哪里靜靜的,一動不動;悠在鮮花的簇擁下,顯得蒼白而美麗
在一旁站著,相互扶持,神態蒼老的,是悠年邁的雙親;無論是一臉慈祥的母親,還是溫和中透著一絲威嚴的父親,在此時此刻,都哭得不能自己;臉上滿是悲痛
空闊冰冷的大廳中,零星站著幾個人,胸前戴著小小的白花,看樣子是前來參加葬禮的親戚與好友;而那個讓悠魂牽夢縈的男子,也在其中,一襲黑色正裝,一直都是帶著安靜且溫柔的笑容的臉上,此刻是凝重的悲傷;男子微微低垂著頭,看不到眼睛;他走到鐵床邊,將手中的白色團花輕輕的放在悠隱藏在雪白玫瑰下交疊的雙手處。他沒有掀開那層層的白花,是因為他比誰都清楚,白色玫瑰下,是一具破碎不堪的身體。彎腰默哀,然后靜靜的退到一邊,男子并沒有上去安慰那對悲痛欲絕的老人
除了偶爾響起的竊竊私語,整個大廳顯得寂靜而壓抑
“嗒,嗒,嗒”
高跟鞋敲擊著大理石地板,響起的清脆聲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眾人轉頭看向門邊,看到一個身形窈窕的身影,站在門口,身后是并不強烈的深秋的冷光;因為是逆著光,看不清楚女子的眉眼,倒是女子耳邊露出的一朵花的形狀,在冷光下纖毫畢現
款款走進去,與光線形成的強烈明暗漸漸減弱,女子的五官變得清晰
半瞇著的黑眸,蒼白的臉,血紅的唇;再加上耳邊那本應過了花季的彼岸花;不是米歇爾,又是誰
看到米歇爾耳邊的那抹艷紅,悠的母親有些不滿;松開攙扶著老伴的手,往前走了幾步,看著那朵紅花,臉上不贊同的情緒蓋過了原本的悲傷,變得顯而易見
米歇爾淡笑著,看著往自己方向走來的年邁婦人;暗啞的聲音在大廳中回響:“阿姨你好,我,是悠的朋友。”
微微撇了下嘴角,悠的母親胡亂點了點頭,沒有再理會她,顯然有些不待見這個突然出現的魅惑女子;偷眼打量著米歇爾,悠的母親心中的不滿則越來越高漲
明明是葬禮,米歇爾卻穿著一件黑底紅花的長裙,裙上的花紋與耳邊的花如出一轍;黑色的眼眸微瞇著,像貓眼一樣,慵懶而魅惑;長發綰成一個松松的發髻,以為是別在耳邊的花,卻是充當了發簪的角色,將頭發固定著,在另一頭,淺淺露出一截碧綠的花莖,在發絲的纏繞下若隱若現;加上閑庭信步的悠閑模樣,米歇爾看上去像是參加晚宴,而不是來參加葬禮的
皺了皺眉,悠的母親沒有說話,而是往回走,走到老伴的身邊,看到自家女兒的模樣,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不知道了多久,幾名戴著口罩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將鐵床往床頭的管道方向推去;隨著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音,鐵床載著悠,消失在管道內。金屬的門關起,徹底擋住了外界的視線
……
靈車載著裝著悠的小壇子,在男子舉行婚禮的教堂門口停下
神父的祈禱,壓抑的哭聲,竊竊的私語;這是一場普通而又特別的葬禮
隨著一陣陣土雨,暗黑色的小壇子漸漸被黃色的泥土掩蓋,土坑被填平,上面再立上一個十字架,一個土坑,就變成了一個墓穴
將潔白的花環斜斜掛在十字架上,神父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便抱著圣經離開了;周圍的人也漸漸散開,或三三兩兩立在遠處談論著亡者,或轉身離開。而悠的父母也在幾名黑衣女子的攙扶下,離開了這個令人壓抑的墓地
不久,整個墓地,便只剩下米歇爾與那名男子留在原地,各站一邊,低著頭
男子抬頭,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妖媚女子,心頭閃過一絲疑惑,抬起腳往女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剛走了幾步,女子的聲音變在空闊的墓園中響起:“你,就是那個男子么。”女子的聲音有著女性特有的嬌媚,又有著濃濃的暗啞,兩種特點混合在一起,就變成了慵懶的魅惑
頓了頓身形,男子被女子突然的話語弄得有些懵懂;也不再前進,站在十字架前,好看的眼睛流露出濃濃的不解:“什么?”聲音溫潤如玉,帶著一絲陽光的味道
笑了笑,米歇爾轉過頭,直直的看著男子:“還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很溫柔呢。”黑色的眼眸瞇成彎彎的月牙,與上翹紅唇一起,像是一只貓咪一般愜意的慵懶
皺了皺眉,男子覺得米歇爾有點讓人不解,也就不再搭話,只是看著墓穴上立著的十字架
搖了搖頭,米歇爾走上前去,看著十字架上坐著的天使;天使耷拉著翅膀,一手捧著胸口,另一只手垂在身邊,拿著一個花環;頭上的是標志性的卷發,高鼻深目,很立體的五官;石質的眼睛沒有雕刻出瞳仁,只有一片灰白,天使低垂著頭,眉毛向中間皺起,看上去很悲傷。身下的十字架,斜斜的掛著那個白色的玫瑰花環
伸手摸了摸天使圓潤的臉龐,米歇爾低低的說道:“你說我能看透人心,那我便能看透;你說我是無心無情的觀眾,那我便是無心無情的觀眾。如今,我看著你這場戲落幕了,那么,你也可以安息了。愿,你在那個世界,會有一個有著溫柔安靜笑容的男子,代替你今世不能圓滿的愛戀。”
一旁的男子,因為距離的關系,將米歇爾的話一字不落的聽在耳中;好看的眼睛浮起濃濃的愧疚,臉上也顯現出哀戚的表情
伸手,將纏在發絲上的曼珠沙華取下,隨著她的動作,黑色的發絲如瀑,瞬間將她的身體裹住;因為長時間的纏繞有些卷曲的黑發如同海藻,在米歇爾身邊垂落,將原本嫵媚的容顏,襯得更是魅人心神。纖長的手指捻著綠色的花莖,雪白與碧綠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將花拿在手中轉了幾圈,米歇爾隨手把紅色的花插在天使曲起的手與胸口的縫隙中;細長的花莖隨著動作左右搖晃,帶出腥紅的波浪
手打了個圈放在腰錢,米歇爾行了一個禮,像是演員謝幕一般,華麗而蒼涼
直起身,米歇爾轉身往外走去,黑色的發絲甩出一個弧度,又輕飄飄的落在身側
抬起腳,男子緊隨著米歇爾,一齊走出灰色的墓園
走著走著,男子突然說話:“你知道她是怎么走的么。”
“不知道。”
吸了口氣,男子瞇著眼睛看著教堂十字架上的一只小小白鴿,“她在死之前,精神狀況就有點問題,她的父母沒有將她送進醫院,而是在家關著。”
“哦?”
“聽說,她是幻想出了一個男人,并與他相愛,每夜都坐在窗臺上幻想他的到來;后來情況越來越嚴重,她的父母就用繩子把她綁著,讓她不能去窗臺上。結果一天她突然激動起來,跑到陽臺上去,然后,不小心踩到地板上的水漬,整個人都滑了出去……”講到一半,男子不忍再講下去,只是低著頭,雙手插在側袋上,顯得很蒼涼
停下腳步,米歇爾看著男子,輕輕的開口:“那你知道,她幻想的那個男人,是誰么。”
一瞬間,米歇爾看到男子臉上一閃而逝的尷尬
不明顯的點了點頭,男子沒有說話
米歇爾也點了點頭,站在原地,抬手將黏在臉頰上的頭發挽到耳后,神情飄忽,“我只是一個人偶師,跟悠不過幾面之緣。知道我為什么會認識你么,因為那天,她來到我的人偶店,找到一尊跟你有幾分相似的人偶,又拿了照片給我看;所以我對你有幾分印象
再后來,她又來了一次我的店里;跟我說,其實她男朋友也來了,只是我看不見。當時我說,她的內心需要陽光;然后,她說,我能看透人心,卻不說破,像一個無情而合格的觀眾,看著那一出出由人心演繹的戲劇
最后我就聽到她逝去的消息,我想,這一切或許不是她無意造成的,在下墜的時候,她一定是微笑著,很輕松,很幸福的在空中享受那幾秒的飛翔;然后用自己的鮮血,在地上開出一朵鮮艷的曼珠沙華……”說著,米歇爾飄渺的笑了一笑,看了一眼僵硬著身體的男子
往前走,米歇爾越過男子,沙啞的話語刺破空氣,直直的傳到男子的耳中
“其實,這個結果,對于悠,或許是最好的。”
男子沒有跟著離開,而是低著頭站在原地,身形孤寂
穿過一片濃綠的花叢,米歇爾握上光滑的把手,輕輕用勁,擰開,然后往里一推
隨著吱啞的木門聲響,與門上銅鈴敲擊的清脆;商店的門慢慢打開,店內泛著迷醉香味的空氣溫柔的將米歇爾團團包裹,將人帶進店內,隨著木門的關閉,米歇爾的身形漸漸隱沒在昏黑的空氣中
老舊殘破的街道,昏黃的木門,綠的濃厚的植物
這是一條普通的街道,又有著一間最特別的人形館,等待著別人的光臨
虛幻彼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