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在學里聽說家中之事,也忙回來到賈母這里探視。賈母見了他便如見到寶一般,連忙將他拉到身邊,拉著他的手對王夫人道:“我也顧不得別的了,只要寶玉沒事也就好了。”
王夫人忙推寶玉道:“你也大了,如今家里的情形你也知道一些,你是哥哥,又是叔叔,兄弟子侄們都看著你做個榜樣。你還不好生讀書,這些日子老爺心里煩的緊,你再惹他不高興,當心他抽你。”
寶玉還要向賈母撒嬌,賈母卻不象從前那般將他摟在懷里,只是長嘆一聲道:“你太太說的是正理,我從來沒和你說這些,只是如今不能不說了。雖然這次你老爺沒事,可他一個人要撐起這么大一個家也是艱難,你珠大哥早死,如今你是長子,也該替他分擔著些。還有娘娘,雖蒙圣恩,封了貴妃,可如果沒有娘家相互扶持,她在宮里也是難熬,你不為別的,就只為你大姐姐也該長進些?!?/p>
賈母對他向來溺愛,從沒說過這些正經大道理,今日卻說了這些,寶玉也不敢反駁,只得唯唯喏喏地答應著。賈母見他這樣,嘆了口氣:“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說的這些,你也該回去好好思量思量,我們賈府往后可就靠你們了。如今你大老爺那邊出了事,若是查實,這世職必是保不住的,你們也只能從科舉上出身,今后如何,你自己好生思量。”
寶玉悶悶的回到房中,秋紋等過來侍候,他也只板著一個臉,眾人見他這樣也不敢過來招惹,只偷偷告訴了襲人。襲人聽說,連忙放下手中的活,過來一看,見他只呆著臉低著頭坐在床沿,只當他的呆病又患了,連忙輕手輕腳過來,柔聲道:“二爺回來了?可吃過飯沒有?”
寶玉只低頭不語,襲人急了,推他道:“我的爺,你這是怎么了,倒說句話?。俊?/p>
寶玉忽然幽幽道:“我從前是不是都錯了?!?/p>
“爺你怎么了,誰又冒犯了你?”襲人唬了一跳,連忙推他。寶玉忽然抬起頭來,竟是淚流滿面,襲人大驚,忙拿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拭淚,道:“跟的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由著爺受委屈?!毙睦飬s納悶,看寶玉這樣莫非是為了黛玉,只是黛玉這向來也不再招惹寶玉了,可除了她還會有誰能讓寶玉難受成這樣?
襲人見寶玉只流著淚不說話,心里著急,便要找跟的小廝的來問,寶玉卻忽然道:“你不用問了,我從老太太那里過來。剛才老太太跟我說了好多,都是從前她沒和我說過的。襲人姐姐,你說我是不是錯了?從前我只想著能和姐妹們一起就好,這家里的種種我從來沒想過??山袢沾罄蠣斈抢锍隽诉@事,我才知道原來富貴榮華不過是轉瞬間的事,姐妹們在一處更是奢求。大姐姐是早早進宮去了,二姐姐嫁到孫家受苦,林妹妹雖然回來,可總也不理我。三妹妹、四妹妹她們也總會出嫁。你說還有誰能陪著我?”
襲人也含淚道:“如今家里出了大事才更要爺站起來,出人頭地啊。我不管別人怎樣,我是再不肯離開爺的。還有寶姑娘,過些日子就要嫁過來了,她也是陪著爺一生一世的人。”
“你說的對,老太太說的也對,原來錯的終是我?!睂氂襦皣@著,卻站起身來,走到書房,將書拿了出來,見襲人跟了過來,擺擺手:“你自去歇著吧,我再看一會兒書?!睂氂裣騺聿粣劭磿?,便是在王夫人這里也只是時時躲懶,何曾有這般用功過。襲人見他大異往日,又是喜又是憂,又不敢不從,只得帶了門退了出去。
話說這幾日下來,從幾個相熟的王爺那里也傳來消息,說是賈赦交通外官,恃強凌弱.平安州互相往來,賈赦包攬詞訟.嚴鞫賈赦,據供平安州原系姻親來往,并未干涉官事。惟有倚勢強索石呆子古扇一款是實的,然系玩物,究非強索良民之物可比.雖石呆子自盡,亦系瘋傻所致,與逼勒致死者有間。便從寬將賈赦發往臺站效力贖罪。
賈珍強占良民妻女為妾不從逼死一款,提取都察院原案,看得尤二姐實系張華指腹為婚未娶之妻,因伊貧苦自愿退婚,尤二姐之母愿結賈珍之弟為妾,并非強占.再尤三姐自刎掩埋并未報官一款,查尤三姐原系賈珍妻妹,本意為伊擇配,因被逼索定禮,眾人揚言穢亂,以致羞忿自盡,并非賈珍逼勒致死.但身系世襲職員,罔知法紀,私埋人命,本應重治,念伊究屬功臣后裔,不忍加罪,亦從寬革去世職,派往海疆效力贖罪,賈蓉年幼無干省釋。賈政實系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屬勤慎,免治治家不正之罪。一干人等皆等來年春天再發往各處。
賈母等得知,雖然心痛賈赦賈珍等,所幸并無性命之憂,雖明年便要發往邊疆,可到底還有些時日能有所轉寰。這些日子也可將人接到府里,好生調養著。
這日宮中突然傳出消息,說是元妃抱恙,請王夫人入宮探視。王夫人一聽吃驚非同小可,如今賈府便如風雨中一帆小舟,再經不得任何風雨。若此時元春再有個好歹,只怕賈府就此便一撅不振,再無翻身之日。當下也不敢告訴賈母,忙按品大妝了,帶了彩霞坐了車轎便往宮里來。
一路上王夫人心情忐忑,元春自那日小產后身子就一直沒有大好,如今特特傳了自己進宮,只怕是越發不好,如果她再有事,就是賈政也未必能保得住。王夫人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胸口一陣悶燥,忙略略掀開轎簾,讓微風微微吹去些煩悶。
王夫人無意間抬眼看去,卻瞥見街角有一老乞婆,衣衫襤縷,正在那里借著陽光行乞。王夫人不禁一陣寒顫,心里生起些莫名的害怕,若是賈府有事,只怕這老乞婆的現在便是自己的明天。王夫人不覺全身發抖,只覺得頭痛欲裂,連忙放下轎簾,將身子靠在背后引枕上,半日才覺得緩過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