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在干什麼!?」姜太醫嚇得嘶吼一聲,話聲還沒落下已急急奔過去,跨步向前,用力推開皇上,從他的手上硬是搶走孩子立即著手施與急救。
在極度的驚慌之下姜太醫做出了此生最大膽的事,他沒想到自己會不會因為犯上而送命,只知道眼前的小嬰兒已經沒有氣息了。
太醫又驚又急,又慌又忙,滿頭大汗的反復替已經沒氣息的小娃兒呼氣,輕輕拍著、搥著他的小小胸部,最后將孩子倒提著輕拍著背,直到傳來令他安心的聲響。
鳴哇──
一聲宏亮的哭聲響徹整個大殿,彷似宮燈都微微晃動著。
小皇子終于嚎啕放聲大哭了,太醫抬手擦著額上的汗水,鬆了口氣。
總算救回小皇子一命了。
「陛下!您怎可.........」太醫帶著苛責的口吻回望皇上,卻發現他居然跌坐在地上,老淚縱橫。
姜太醫此刻才意識到適才自己所犯下的淊天大罪,嚇得趕緊跪倒磕拜。
「罪臣該死!罪臣該死!」太醫跪伏在地上,將額頭低低的叩在地磚上。
他暗自捏了把冷汗,剛剛他似乎推倒了皇上,情急之中他犯下了死罪啊。
沒有預期的咆哮震怒,上方卻傳來皇上低沉帶著哽咽的低泣聲,「別怪朕狠心,朕看不到兒子長大卻看到了般龍國的未來.。般龍國就是龍氏,龍氏就是般龍國,誰擁有朕的龍兒,誰就能擁有般龍國。」皇上涕淚交加,喃喃說著。
「陛下,稚子無辜啊!」姜太醫抬眼瞥著尚在案上哭泣的小龍子,低聲說著。
「龍兒他能安然長大嗎?」他悲傷的眸光停落在姜太醫身上。
姜太醫低聲的說:「臣不知,但生死有命啊!」
「龍氏的孩子全都夭折了,就剩這一個,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龍氏的天下將變成聶氏的天下,不是龍氏而稱王,氏族們會因而開始出來爭奪天下,然后群雄并起,征伐交戰,般龍國終至復滅啊!」
皇上深深的嘆息著。轉過頭,凝視著稚子。
為了天下的百姓,為了不使龍國陷入了戰亂,孩子得割捨了。
***
皇上并未將小龍子交給任何的嬪妃反而留在大殿親自撫養,宣詔禁衞軍統領俞將軍的妻子入宮照料帝嗣。
小龍子一天一天的長大。
聶允忠在文萃宮裡負著手,踱來踱去,麗妃抬眸瞪著他,嗔道:「走來走去,頭都讓你給轉暈了。」
聶允忠道:「好幾個月都過去了,陛下傳召俞將軍的夫人入宮照顧小龍子。她跟妳也差不多同時生了兒子,奶水充沛。俞夫人把自己的兒子也一併帶進宮了,說是給小皇子做作伴來著,妳說陛下究竟在想些什麼?」
「陛下對俞夫人始終是最放心的啊。」麗妃坐在銅鏡前替自己別上一根金鳯釵。當年俞夫人在宮裡服侍皇后時,陛下曾有意納她為妃,俞夫人卻自請出宮嫁人了,若她也被冊封為妃,兩人會是競爭對手。
陛下究竟是何意啊?他的病況到底如何了?麗妃神色凝重的想著,連鳯釵都沒別好。
「歪了!歪了!」聶允忠走到她身后重新替她的髮髻插上金鳯釵。
「麗妃娘娘,有動靜了。」正思索之際,皇上的近衞匆匆來到文萃宮覲見麗妃。
「大殿那邊有狀況了?」麗妃沉著的問。
近尉道:「應該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娘娘交代過只要是異于平常的事物就要稟報。」
聶允忠道:「究竟是什麼事情?」
「陛下剛剛突然下令安代山侍郎攜帶草藥進入宮覲見。」近尉道。
「安代山?」麗妃的眸光登時銳利了起來。
「姐姐啊,陛下找安代山做什麼?」提到這位奇人,聶允忠納悶了起來。
「陛下令誰去傳達旨意?」麗妃抬眸問。
「是崔大將軍。」近尉回。
安代山雖然位居般龍國侍郎卻是個江湖奇人,武功、醫藥都是箇中翹楚。性格神秘孤僻從來不與人交往,深獲陛下的信賴。但是究竟.........
愈來愈想不透啊。
陛下顯然已經開始出招了。他究竟打算怎麼做呢?
聶允忠道:「會不會是安代山已經找出可以治愈陛下的方法了?」
她搖搖頭,眉頭深蹙,「陛下的病不是那麼容易治愈的,不然龍氏的子嗣不會全死光了。」
「目前前景不明,一動不如一靜,在一切矇矓不清的狀況之下只能以靜制動,暫時先觀察陛下的意圖才能下決策。」麗妃擺擺袖子,轉過頭對著近尉道:「你先回殿上待著,等安代山一入宮立即來回報。」
「遵命。」
*
森嚴的皇宮大門在深夜裡為了一個提著草籃的男人悄悄地打開了,安代山屏著神快步進入大殿。
麗妃早已在大殿下了暗樁,安代山一入宮便得到了消息。「啟稟娘娘,安代山已經帶著一籃草藥入宮了,剛剛才踏入大殿。」近尉匆匆來稟。
「殿裡情況如何?」麗妃問。
「安代山此刻正在殿內替陛下號脈呢,聽說是上山採藥去了,因此擔誤了一些時間這麼晚才入宮。」
「那麼崔將軍也回宮了吧?」
「崔將軍?」近尉偏著頭想著。
「沒看到崔將軍?」麗妃的聲音突然拔高了不少。
那近尉偏著頭細想,「崔將軍.........,這個嘛.........好像沒有看到他.........」
「糟了,我們中計了!」麗妃大驚,慌忙道:「快!去調查崔將軍去了那裡?是不是往南了?」
「遵命。」近尉快速離去。
「姐姐啊,崔將軍去宣旨怎麼會是安代山單獨入宮?崔將軍怎麼沒有隨同回來復旨咧?他人呢?怎麼會往南?他要去那裡啊?」聶允忠問道。
「陛下他.........,陛下.........」麗妃舉止失常,身子微微顫抖著,眼淚卻潄潄的從那張絕麗的臉龐滑下來,搖搖頭,「不可能!陛下不會這麼狠..........」
「姐姐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妳快急死我了!」麗妃向來沉穩今卻這般失常,聶允忠也不由得心慌意亂起來。
「陛下他.、他很可能拋棄........,皇子被他拋棄了!」麗妃哽噎著。
「什麼?!」聶允忠聽了驟然失色,「怎麼會?陛下怎麼會這麼狠心?」他頓感忐忑不安,忙道:「姐姐啊先振作一點,現在可不是脆弱的時候得趕緊想辦法啊,難道咱們要坐以待斃嗎?」
可能失去唯一親兒子的念想讓麗妃顯些感情失控,聶允忠這一提點,她立馬回過神來,定一定神道:「本宮寫封信,你馬上派人送到駐守在皇畿城外的將軍讓他立刻帶兵包圍皇宮。還有讓文將軍、樂將軍立刻前來見我。」
「是。」
***
皇城的深夜并不平靜,文萃宮燈火通明,帝國優秀的貴族將領們正齊聚在那裡,只見麗妃登高一呼,夾帶著熱血、利益與對龍國的忠誠,眾將們士氣高昂,她率著這隊精銳的人馬打算速戰速決,迅速掌握皇宮。
皇室的內斗正式拉開序幕,為了避免失去兒子,麗妃決定先聲奪人,採取軍事政變。
歷經過無數征戰的她在大隊人馬的促簇擁之下,浩浩蕩蕩的一路殺入內宮,抵達大殿門口卻遭殿門守衞頑強抵抗,雙方經過慘烈的廝殺,殺聲震天,溷戰了好一陣子,麗妃率領的兵馬終于取得最終的優勝順利進入大殿。
一入殿門宮殿內侍總管卻早已等在那裡了。
「娘娘,陛下有請。」內侍總管冷靜的說著。
果然,料到她會走上這步棋了嗎?
麗妃淺淺一笑,遂令左右。「你們暫時在此等候吧。」
「遵命。」眾將領命。
麗妃一襲戒裝,高抬著頭,單獨一人徐徐款步,從容入內........
*
大殿裡,皇上冠帶玉束,一身金色龍袍顯貴華麗正襟端坐在皇位上,內殿只留姜太醫隨侍在側。麗妃謹慎的眸光敏銳的掠過四週,確認若大的宮殿裡只有他們三個人。
「麗兒妳終于來了!」他朝著她微微一笑。
適才外頭慘烈的廝殺聲想必已經響徹到了殿內,他如同一往,泰山崩于前,神色不變。
麗妃嫵媚笑道。「臣妾來遲了嗎?」
「愛妾英姿煥發,讓朕禁不住回想起當年帶著妳東征西討的日子了。」皇上因久病而雙眼凹陷,面如土色,聲音卻出奇的低沉有力。
「原來陛下還記得般龍國的天下,我麗妃也出了份力?」麗妃冷笑道。
「在妳十六歲那一年,妳的父親聶大將軍帶著妳入宮。聶麗兒聰慧美麗,善騎射,天下無雙,朕跟皇兄都非常的喜愛妳,可妳卻看上了皇兄。」皇上憶及過往,悵然道。
「我聶麗兒只能嫁給帝王,當時他是皇上。」麗妃直直盯著自己的丈夫。
「皇兄心裡喜歡妳,卻不敢要妳,他說聶麗兒非比一般啊,將來不是龍國的大樹便是龍國的毒瘤。朕敢要妳卻不敢立妳為后,朕在登基立后之后才冊封妳為貴妃,朕專寵于妳,聶麗兒的心果然不在后宮,在于天下,朕能給妳一切,卻不能給妳天下。不到廿歲便跟著朕四處征戰,妳功在龍國,原本該名列青史,可惜終究為了權勢,妳還是選擇造反了。」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成者王,敗者冦,不正是這樣嗎?我聶麗兒的時代就要由我聶麗兒來創造,我豈能久居人下?開創屬于自己的時代,闡述屬于自己的歷史。我麗兒有這等的雄心壯志,難道您不感到敬佩嗎?」
皇上笑道:「朕一向欣賞妳,聶麗兒要是個男子就好了,要是龍氏子孫就好了。那麼,般龍國的天下將是妳的天下。」
「我不是男子也非龍氏子孫,難道就不能得到天下嗎?」麗妃瞪視著丈夫,心有未甘。
皇上淡漠一笑,「般龍國只能由龍氏登基,兩百多年來的祖制,堅不可破,透過兒子取得天下,他為帝王,妳是皇太后,妳也明白孩子活不久,妳將自立為帝,龍國除了龍氏還有五大貴族啊,他們絕不允許一個女人站在他們的頭上,天下即將大亂。」
麗妃咬牙道:「陛下怎斷定皇子必然夭折?」
「皇兒啊........,朕的龍子........」提起唯一的獨脈,皇上不禁紅了眼眶,哽咽道:「朕有多麼想讓他繼承大統啊,看著他娶妻生子,傳承龍氏血脈。麗兒啊,妳心裡有數,我們的龍子能夠平安長大嗎?若他不幸夭折了,龍氏江山妳會還給龍氏嗎?不!妳不會的,般龍國豈能容外許姓稱王?各大郡王不會肯的,他們只會藉此而爭奪天下,放眼朝野能與妳麗妃相抗衡的勢力只有金家氏族了,龍子玧賢能建壯又有金氏為強力后盾。朕是為了避免龍國將來發生動亂啊。」
「您憑什麼斷定我兒子會夭折?」麗妃怒道:「我的兒子在那裡?」
「妳已經把他給拋棄了。」
「陛下!」麗妃嘶吼著,不甘心的直視著階上的帝王。「臣妾中了您的計了,可那不也是您的兒子嗎?難道您忍心讓他流落在外嗎?」
皇上無奈的搖搖頭,「身為龍子的悲哀,龍子或許會夭折,或許會平安長大,那孩子有著不可抗拒的命運,無論將來會如何,都是他的命啊.」
「陛下啊,您怎能夠........」麗妃惱怒帝王的無情,話猶未啓卻被硬生生的打斷了。
「姐姐!姐姐啊──」聶允忠突然莾撞的沖進大殿來,也不見禮問安,只見他滿臉的愴惶,慘白著一張臉,慌張道:「俞家軍突然殺入宮內,跟我們的人打起來了,俞長天趁勢掩護著安代山逃出宮外,還有,還有........」
聶允忠面色慘白,吱吱唔唔的說不出話來。聰慧如麗妃,心知肚明,知大勢已去。
「陵州郡王跟崔浩將軍帶著大隊兵馬已經快抵達皇城了,是吧?」麗妃冷冷說著。
聶允忠惶惶的點點頭,姐姐居然什麼都知道了,「是........是........的,姐姐。不只如此,聽說各大郡王跟著陵州郡王一起,已經在皇城外十里了。」
連各大郡王也來了?勝負已定,麗妃登時心下一沉。
皇上消瘦的病容帶著萬分疲憊,眸光停留在麗妃身上,「朕病重后,般龍國軍隊畢常調動頻繁,如朕所料麗妃妳沒閒著.。朕病歸病,眼沒瞎。妳在做什麼,朕都一清二楚。于是朕便下了密詔要各大郡王隨伴著陵州郡王盡速趕到皇城,朕明白就算朕讓崔浩將軍傳達遺詔給陵州郡王,立他為帝,龍子只要在妳手上,妳就有嬴面,血統就是王統,朝野不一定會支持陵州郡王,各大郡王則野心勃勃,伺機而動。選擇龍子玧也是萬不得已,立小龍子為帝,他隨時會夭折,龍國會立刻陷入分裂,屈時般龍國將會進入內亂。」
「所以,您就犧牲自己的兒子了嗎?」麗妃氣得面紅耳赤,放肆咆哮,「你這是什麼父親啊?!什麼父親啊?」
惜日英偉懾人,領兵征戰,威震天下的帝王,如今只是一個病重將死之人,皇上老淚縱橫,低低泣道:「君為輕,天下為重,朕的龍兒再重也重不過般龍國千千萬萬的百姓啊,朕的龍子啊,朕的心肝兒子,朕對不住你!」
麗妃落下淚來,搖搖頭,悲慟的說:「不,不該是這樣,天下百姓也不及我皇兒的萬分之一,您是被血瘡給打敗了,所以犧牲了我兒子。」
龍氏的開國先祖一生騎在馬背上,手執著劍寸寸打下萬里江山,傳承了兩百多年后卻因為一代代流傳下來的疾病,血統為之滅絕。
天剛大曉,晨曦已微微地透進冷寂的大殿裡,一抺曙光劃破了黑暗。
「天亮了!」皇上抬眸透過窗檽,遙望著幾隻正低空掠過皇城上空的飛鷹,展翅遨翔,他的眼底蘊滿著無限的悲傷,低沉的開了口,「麗兒啊,記住朕的話。妳是般龍國的棟梁,得為它效力,不是去毀.......毀掉.......它啊........我先祖所開創,龍氏的江山........,得生存下來........妳得當大樹........,為了生死未卜的兒子,妳必會守護龍國.......」皇上的聲音漸次微弱,眸光已黯然失色,他靠在龍椅上,忽地頭一斜再也未曾再動一下。
般龍國第十七代文武帝,薨逝。
「陛下啊,陛下.......」姜太醫伏首跪在龍椅旁痛泣,哽咽地宣佈。「皇上駕崩。」
麗妃抬眸對著死去的丈夫,厲聲道:「承蒙陛下教誨,今后臣妾必當心如鐵石,臣妾會輔佐新王,臣妾會掌控般龍國,臣妾會獨攬大權,還有天下,終究還是我麗妃的天下。」
最后,她終于為了一個男人落下淚來,送走了自己的丈夫跟君王。
大勢已去,聶允忠伸出顫抖的雙手,顫唇道:「陛下.......陛下,他.......駕崩了,姐姐,咱們該怎麼辦啊?」
麗妃頓感疲憊不堪,淡漠的說:「各大郡王都來了,我們失去皇子,失去了政治籌碼,大勢已去,我們已經失去皇位了!」
還有一線希望,聶允忠斂起心神,忙道:「大殿,中殿,還有四大宮門都被我們控制了,所有的人都在等候姐姐的差遣!」
麗妃突然緃聲長笑,眼角卻流著淚,「沒有龍子了,控制皇宮能有什麼用?我麗妃已經不再是個母親了,而是龍國的麗妃啊!心如鐵石的麗妃!」
這場仗已經沒有打的必要了。
聶麗兒昂著頭,帶著堅定的步伐走出殿外,銳利的眸光一一掠過所有人,在惶惶眾目下,她徐徐開口,宣佈:「先帝駕崩,遺命:逆賊安代山造反作亂,擄走龍子,般龍國不分貴族百姓們須不計代價竭力尋獲龍子,安代山殺無赦;帝位暫傳陵州郡王龍子玧,即位登基。」
她的眸光落在高聳冰冷的城門上,正色道:「開城門,迎接新皇!」
新的時代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