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行!」聶允忠斷然說道。
「為什麼不行?」
「政治太複雜,現在說了你也聽不懂,反正你姓龍,她也姓龍,同姓不能成婚,這是龍氏的大忌,龍氏因為同姓成婚搞到后來……遭了天譴,情況有點兒凄慘,以致差點兒斷了后。」他頓了一會兒,接著說道:「總而言之,就算陛下樂意,你娘也不會同意。」
「娘?」
「是啊,難道你想讓你娘不開心嗎?」
龍兒臉色有些黯淡,他好不容易才認了娘,不能讓娘親不開心。
話說回來,其實他對自己的父母并不暸解。
「舅舅,你再說一些我爹娘的事吧,龍兒想聽。」
「你爹娘的事嗎?」他"嗯"了一聲,在他身邊落座,先替自己倒杯茶,潤了潤喉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先說你們龍氏的開國先祖,在兩百多年前,開國大帝率領五大貴族金戈鐵馬,威風凜然的進入皇城,滅了前朝,建立般龍國,當年他志得意滿,意氣風發所以有點驕傲,因而號令天下,下令天下龍姓百姓改掉姓氏,只有他本族得以姓龍,獨霸龍姓,唯我龍氏獨尊,建立了一套嚴謹的封建體制,以龍氏為最高權利中心,然后傳了好幾代,到了你爹文武帝,更是推文崇武,開疆拓土,勵精圖治將般龍國推向高鋒…….」
聽到父親竟是如此的偉大,龍兒不禁興奮起來,忙著問道:「舅舅見過龍兒的爹吧?他長什麼樣子?龍兒像他嗎?他私底下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你爹是個英明偉略的帝王,雄才大略,可惜后來犯了病,聽說連臉上也長出了紅疹子,因為他也是個很驕傲的人,紅疹讓他很沒面子,于是便不再面見朝臣了,當時舅舅我剛入朝為官,憑著姐姐的關係隔著織繡屏風面圣過幾次,隔著屏風看著倒也不真切,他是啥模樣我還是很不清楚,姐姐說先帝是個俊美男子……」他瞅著龍兒與生俱來傾世的臉龐,肯定的點點頭,「這該是,你爹肯定是個美男子。」他接著說,「既然是姐姐的兒子就不能不知道,咱們聶家呢,也就是你親娘的娘家,就是舅舅我的原家,共有七名兄弟,一個女兒,你娘排第七,我是么兒老八。」
「那麼其它的舅舅們呢?」他打從入宮以來倒是沒見過聶太妃的其他兄弟出入宮庭。
「雖然咱聶氏現在大都是文官,要在以前啊可是功名顯赫的軍功世家呢。」回首過往,聶允忠不禁深深嘆口氣,「唉,一將功成萬骨枯,在極度榮耀的背后均是血淚啊,我那些兄弟們莫不身先士卒,奮勇殺敵,累功無數……最后卻一個個全都戰死在沙場上了,先帝憫恤聶家,怕我們真絕了后才讓下一代改任文職,滿門英烈的背后盡是滿門的孤寡啊。你要記住,小舅舅我絕不是因為貪生怕死才沒去打仗的……」他再三強調。
「我又沒這麼想,你干麻還一直強調啊。」他漫不經心的說。
「五大貴族,金氏人最多勢力也最龐大,其次是崔氏,我們聶氏人太少了,怎麼看都像快要落沒了,幸好有姐姐撐起了聶氏,我們聶家才有頂上的這片天啊。」聶允忠萬分驕傲的說。
他龍兒的娘自然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他不禁挺起嵴梁跟著驕傲起來。
「我娘呢,去那裡了?」被引以為傲的人不在現場,他不禁有些失落。
「她去找皇太后談事情了,應該快回來了……,這,不回來了?」
聶太妃提起裙擺才踏入文萃宮,龍兒便拋下聶允忠笑嘻嘻的迎向前去。
「娘!」
「耶?!這小子……,舅舅話還沒說完呢,居然就跑了!」聶允忠搖搖頭,嚷嚷,「自從知道了娘之后,就黏的緊緊的,整天娘個沒完,深怕娘會不見似的,他自小是沒養父養母嗎?是很孤獨嗎?怎麼淨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啊,怎麼會這麼渴念父母啊?」
在多名宮婢的簇擁,珠環翠繞下,龍兒笑盈盈挽著聶太妃華麗麗的走入廳裡。
「弟弟自言自語在叨念個什麼勁兒啊?」聶太妃瞥了他一眼,泰然自若的在桌旁落座,龍兒在她的身側坐下,親自替她斟了一盞茶。
「娘,請用茶。」
聶太妃含笑"嗯"了一聲,接了過去。
「姐姐啊,談得如何,皇太后怎麼說?」聶允忠趕緊湊了過去。
「皇太后答應正式收為子,詔告天下,七天后舉行祭天。」
「祭天?」聶允忠嘖嘖稱奇,「過繼兒子不就是到祖廟去拜祖先嗎,居然還搞到祭天?姐姐啊,妳真厲害。」
「娘啊,為什麼龍兒要祭天?」他歪著腦袋想著。
「光我認了你是沒用的,沒有真憑實據,貴族們無法接受會認為娘是在訛他們,畢竟龍子的身份非同小可,貴族們會特別的謹慎,在這種狀況之下,你恢復不了龍子身份,只有被先帝的嫡妻皇太后收為子,你才能被正式納入龍氏,當上龍國的皇子。可實際上你卻是我跟文武帝的兒子啊,你必需祭天,告祀龍氏先祖,同時告訴眾位貴族大臣,龍兒回來認祖歸宗了。」
原來祭天的目的是為認祖歸宗啊。
娘親為他設想得真週到。
「娘,龍兒真的是您的兒子吧?」龍兒窩進聶太妃懷裡,在她膝上蹭了又蹭,笑盈盈道:「龍兒有感覺,您真的是龍兒的親娘。」
「這是自然。」聶太妃輕撫著他披垂下肩的如墨黑髮,輕輕笑道:「娘一眼就認出你來了,你像極了你爹。」
「真的?龍兒像爹?」他聽了十分的歡喜。
原來他像那個雄才大略的親爹。
聶允忠撇撇嘴道,「都幾歲了,居然還像個孩子黏著娘親撒嬌啊?」
這時門口珠簾響起,侍婢應兒端了一方盤進來,在聶太妃的跟前跪下伸手將端盤高高拖起,恭恭敬敬的說道:「娘娘,錦袍送來了!」
方盤上整齊的放置一套華貴金色錦緞做成的龍袍,金絲銀線無比精緻的繡上龍紋,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非凡品,旁邊還有一只樣式簡單卻精緻的玉冠。
「娘啊,這是什麼?」龍兒納悶。
「這是你父親生前穿過的衣服,七天后讓你穿著去祭天用的。」聶太妃笑道。
「我爹的衣服啊?」龍兒翻了又翻,摸了又摸華貴龍袍,驚嘆,「啊,真華麗啊!給我穿的?」
帝王的服飾果真不同凡響,他笑著取過袍子在身上比了又比。
聶允忠的臉色卻變了又變,忙勸道:「姐姐,此事不妥啊,祭天得焚香縞素,只能穿白色素衫,龍子還得領著王公貴臣主祭呢,穿上錦袍是于禮不合的啊,更何況還穿上先帝的錦袍,此事恐怕會引起議論啊,給今上那黨人抓了把柄可是會掀起軒然大波的啊。」
聶太妃卻胸有成竹笑道:「本宮自有分寸。」
聶允忠心想姐姐足智多謀,如此安排必定有她的用意便不再言語了。他斟了一杯茶尚未入口卻突然放下茶盞道:「啊,對了,還有一件事,外甥要納入族譜,總得有個正式的名諱吧?」
龍兒正在將玉冠試套在自己頭上,聽了此話便回過頭笑著說:「有啊,我就叫龍兒啊。」
聶允忠瞥了他一眼道:「小子,龍是你祖宗的姓,不是你的名,你沒有名字。」
龍兒怔了一下,陡然驚道:「我沒有名字?」
聶太妃瞪了聶允忠一眼,聶允忠這才發現自己造次,急忙摀上嘴巴。
龍兒愣愣的望著他們,滿臉的茫然迷惑。
沒有名字?他沒有名字嗎?人人都有名字,為何獨他沒有?他從小便被喚做龍兒,與世隔絕,從沒想過姓名的問題。
從小他便經常夢靨,夜裡會有一隻大手朝著他伸過來,然后緊緊掐住他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原以為只是場惡夢,從沒在意,有一次細看才發現脖子上居然殘留一道淺淺的印痕。
是師母干的吧。
她恨他,她說她是個過慣榮華富貴的女人,喜歡錦衣玉食,喜歡過著享受的生活,卻因為他而改變了一生。
那天夜裡,師父愴惶地將他抱回去之后便開始逃亡了,從此居無定所,四處漂泊,跟他同一般大的親兒子卻在逃亡途中病死了。當時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逃,他只知道師母恨透了他,把兒子的死算在他頭上,幾度欲置他于死為子報仇,可他命大,總能死裡逃生,就算被推下斷崖也能被樹枝勾住而撿回一條命,那年他八歲。之后的兩年,暪著師父開啓了跟師母之間的生死纏斗,最后,他嬴了,存活了下來。
莫非親爹也恨他,所以連名字也不給取了?
發怔中卻聽得娘親溫柔笑道:「龍兒啊你先去側殿洗浴,準備就寢,明日早些起來,讓太傅教你讀書。」
聶太妃早已為他安排一連串的課程,舉凡貴族子弟所學的琴、棋、書、畫,書、術、禮、樂,他都得重頭開始學起。
他茫然的點一下頭,接著退下,卻在門廊遇到一名老太醫,那太醫乍見他,愣了好半天,最后恭敬的朝他作揖。
他擺擺手與他錯身而過。
背后傳來丫環的聲音,「咦,姜太醫,您怎麼來了?」
姜太醫?聽說是太醫院群醫之首,他來做什麼?
龍兒好奇心升起,于是停在廻廊上,仰著頭,吹著口哨,一派悠閒模樣,假裝欣賞夜月,趁著丫鬟不注意便翻個身,迅速地躍上屋頂悄悄地搬開一片瓦。
底下姜太醫已進入大廳正垂手立在聶太妃跟前。
聶太妃啜了一口茶,輕輕笑道:「太醫是聽說了吧?所以特地來文萃宮確認看看本宮到底有沒有認錯兒子?」
姜太醫聽了身子一僵,忙恭恭敬敬作揖,「微臣不敢,聶太妃娘娘豈會錯認龍子,天下人會犯錯,唯獨聶太妃不會犯錯。那孩子確實是小皇子殿下。」
「既然如此……」聶太妃挑著眉問。「那麼太醫夜裡來到文萃宮所為何事?」
「娘娘母子闊別多年重逢實仍件大喜事,微臣特地送禮來給娘娘。」
提起送禮,聶太妃神情淡然。
姜太醫大步向前上呈了一張舊得發黃的宣紙。
聶太妃漫不經心的攤開,看了卻大驚,「這是……先帝御筆!」
她一眼認出丈夫的字跡,陳舊的宣紙上只寫了一個字。
「是『玥』字。」姜太醫娓娓道來:「當年先帝懷抱著龍子在桌案上寫下玥字,他是在替皇子取字。」
「玥……」聶太妃頓時感慨萬千道:「是啊,是取字,當初態度那麼強硬,先帝畢竟還是替兒子取字了,終究還是父子啊。」
玥?
龍兒在屋頂上看得清明。
原來父親為他取的名字是『玥』啊,親爹果然還是疼他的,他心滿意足的放回屋瓦,輕聲縱回側殿。
玥,他的名字是玥。
他跟陛下同輩,算來陛下是他的堂兄,家族按輩份排字,安玦、安珞、安瑄便是,陛下名諱龍子玧,是『子』字輩,那麼他便是龍子玥了。
他終于有自己的名字了,他姓龍啊,龍氏族譜會將他添在先帝的下面,如今他一步登天成了般龍國最尊貴的男人,身份已是不同,萬人之上,連陛下都可以不放在眼裡,接下來再把公主給弄到手,人生便得意了,他萬分雀躍的回到側殿,夜裡睡得甚是香甜。
***
一輪清月高掛天上,月色明朗。
聶氏大宅外停了一輛俞家派來的馬車。聶亦靜單獨的坐在車裡低垂著頭,她穿著一襲紅色長袍,整整齊齊綰個高髻,頭上只別了一個樣式極簡單的翠玉簪。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卻沒有紅帳喜服、鳯披霞冠,沒有媒婆喜娘,沒有鳴炮奏樂,連新郎官都沒來,只低調的派輛馬車來接她。
龍氏與五大貴族為了維持血統高貴,百年來互相通婚,彼此間都有不深不淺的血緣關係,嚴格來說都是親戚。太子薨逝,大貴族們嚴禁嫁娶,她卻在此時過門,于禮不合。
她知道這是姑姑的政治策略,與俞大將軍家結親好斷了皇上想拉攏俞家勢力的念想,同時有助于聶氏的勢力擴大。
雖已下旨賜婚,為免夜長夢多,她得急急嫁了,還得盡快生下結合兩家的子嗣,讓雙方關係更為穩固。
發怔中一條黑影鑽進車裡,是小叔叔聶允忠,他入車后,馬車終于開始緩緩的起行了。
他在她對坐落座,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盯著她好一會兒,沉默了半餉才緩緩開口道:「叔叔知道是委屈妳了,不過……聶九號啊,這可是門好親事啊!」
她輕輕"嗯"了一聲。「姪女知道。」
聶氏在她同輩的這一代裡,年紀上她排第九,所以她是九號。
她的爹是聶家長子,是般龍國赫赫有名的聶大將軍,允忠叔是么叔。
提起聶氏,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無不恭恭敬敬,深怕不小心褻瀆了聶氏,聶氏對百姓而言是崇高不可侵犯的,并不是因為她的聶太妃姑姑權傾天下,而是聶氏滿門的英雄忠烈,聶氏兄弟們各個馳騁沙場,奮勇殺敵,莫不身先士卒為國效力,連姑姑也以女子之身披上盔甲。
先帝雄才大略,率著底下名將騎上鐵騎,手執長槍,英勇的擊退敵人,在土地上灑下鮮血,開疆僻土,大大擴大了龍國版圖,國力之鼎盛無人敢來侵略。
在龍國愈來愈大的板圖上,二叔、五叔沒了,光榮戰死沙場,死后極為殊榮。
不到十年光景,先帝卻犯了病,病情嚴重,虎視耽眈的步拂國趁機舉全國之力大肆入侵,敵國有備而來,來勢洶洶,龍國危在旦夕,她的爹聶大將軍義不容辭領著三叔、四叔、六叔浴血奮戰,抵抗敵國一波波強大的攻勢,聶氏名將死守在章州益口,最終保全了國土,拯救了龍國的百姓。
般龍國的江山,灑滿了聶氏的熱血,是以聶氏的鮮血來保住的。她的親爹跟幾位叔叔們慘烈戰死的消息傳回皇城,百姓們的哭啕聲震天響起,山川幾乎為之震動。
聶氏備受百姓所崇敬,可有誰能真正明白滿門忠烈榮耀的背后卻是滿門孤寡的悲傷。
當年才十六歲的么叔允忠得知哥哥們戰死,提著劍一心想赴戰場卻被姑姑給攔了下來,他的身子不大結實,武功學得不好,因此未披過戰甲。
姑姑說,哥哥們都沒了,聶氏的后人得他來照料,他得活下去,才打消了他從軍的念頭。
從此允忠叔以十六歲弱齡成了聶氏的大家長,一肩扛起了聶家的興亡。兄弟們的后代不分嫡庶共五十六人,為了方便管理照顧,他一一編號,才不致于漏了那個,從此成了習慣。
歷經兄弟們一個個驟然離世,他的人生觀有點跟世道不同,他說儘管龍國如何的傾軋,親情才最重要。他胸無大志,全無野心,只想讓唯一僅存的手足胞姐開心,讓聶氏昌盛,枝繁葉茂,在五大貴族之中屹立不搖。
在馬車裡他溫和的對她說:「雖然沒有鑼鼓喧天,沒有盛大的婚禮,可聶九號啊,妳嫁的男人年輕英俊,英武有為,大有前途啊,其實我們也沒吃虧。」
「姪女明白。」她低聲應道。
樂冰跟俞仲凡是皇城最搶手的單身男人。
樂冰是鑲州郡王樂大將軍的獨子,是個爵爺,不僅長相俊逸,以后還會繼承父業,統領樂氏一族,權勢驚人。
俞仲凡是次子沒有爵位可繼承,但容貌品德才能皆出眾,為人品性高超,卓然不群,很有前途。
這兩個男人,大貴族仕女們擠破頭無一不想嫁。
「俞大將軍素來敬仰妳爹,俞夫人為人圓滑重名聲,不是會欺壓媳婦的婆婆,妳在俞家過得不會比家裡還差,妳大可以放心。」聶允忠安慰道。
聶亦靜卻盯著叔叔手上的禮冊發愣。
那是她的嫁妝,日前她已看過,內容之豐厚令她咋舌,竟比允忠叔的親生女兒出嫁時還要多上一倍,聶太妃姑母也看過了,尚在裡面添加了幾樣珠寶翠玉,東西從宮裡送出來時,她開奩一看,發現竟都是一些價值不菲的珍品。
她看了很感動,同時也明白他們的用意。
她本想推卻,當時叔父笑著說:「我聶允忠在朝為官,親生女兒就算嫁給貧戶也沒人敢怠慢她,大哥家的亦靜不同,沒有爹跟兄弟的幫襯,女兒嫁過去豈不是會教人欺負了嗎?給這麼豐厚的嫁妝就是要告訴俞家,咱們家的九號雖然無父兄撐腰,可還有個有力的叔叔跟姑姑在后面撐著呢,誰敢欺負她呢?」
當晚她熱淚盈眶的抱著禮冊哭了一晚。
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