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內(nèi)侍匆匆忙忙的闖進(jìn)武德殿,因太過急躁一進(jìn)殿便哎喲一聲跌了一跤,摔個四腳朝天。
太上皇微慍,「急什麼?」
該名小內(nèi)侍趕緊縮回身子調(diào)整姿勢,跪伏在地吶吶的說:「親王不見了!」
太上皇惱怒道:「讓你跟著他,怎會跟到不見?」
「親王的步伐不是普通人能跟得上的啊?!剐?nèi)侍道:「奴才跟著琥珀姐姐四處去找,后來在先帝大殿裡找到了.......」
太上皇睨著他道:「找到親王就該勸他回崇華殿去閉門思過,跑到這裡來擾亂什麼?還嫌本皇還不夠煩嗎?」
崔太后冷笑道:「那個陰毒的小子八成去先帝大殿哭他的爹去了,想博取同情罷?!?/p>
小內(nèi)侍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不是這樣的.......」他大膽的抬頭往上瞄了一眼,深吸一口氣,一股作氣說道:「親王在先帝大殿裡自刎了!」
話才出口,女王便驚呼一聲。
「什麼!」太上皇臉色驟變,急吼一聲,「你在胡說什麼?」
小內(nèi)侍被太上皇的怒威一嚇,立刻將身子縮了一縮,顫聲道:「發(fā)現(xiàn)時,尸身已經(jīng)涼了.......,琥珀姐姐要小的先來回稟.......」
突聞惡耗,太上皇臉色陡變,愰了幾下,緊接著噴出一大口血來。
安珞忙向前扶住他,眼淚潄潄滑下,啞聲道:「您身子還未好,先別急,容安珞先去看看,或許是誤傳.......」
太上皇情緒激動翻騰,連咳了好幾聲,咳得上氣接不了下氣,安珞急忙替他拍背順氣,等到他咳完時卻已是老淚縱橫,手指緊緊的嵌入坐墊裡,慘白著一張臉,巍顫顫的說:「龍氏.......,龍氏完了.......,已經(jīng)沒了,什麼都沒了.......」
安珞搖搖頭,激動落淚,「不會的,龍兒是怪命,幾度生死交關(guān)總是能平安渡過,龍氏的先祖在看顧著他呢?!?/p>
太上皇聽了眼底瞬間閃過一絲希望,「是啊,我龍氏先祖會看顧著他,吾龍氏不會那麼輕易滅絕.......,不會滅絕……他可是龍氏江山唯一的繼承人啊,般龍國明正言順的帝王啊?!拐f著,眸光卻黯沉下來,
安珞拭去眼淚,趕緊爬起,「安珞先去看看,一定是誤傳!」
話才剛說完,姜太醫(yī)已經(jīng)十萬火急的趕來了。
才一進(jìn)殿便跪伏在地,哽咽道:「老皇爺啊,親王殿下中的毒太奇怪了,微臣無可解救啊,老皇爺為了治療血瘡曾經(jīng)行走江湖多年,嚐遍百草,或許您可以解他身上的毒?!?/p>
太上皇聽了忙不迭道:「你是說,他還活著?」
姜太醫(yī)道:「微臣聽說親王在先帝大殿出事之后立刻趕過去,到了那裡發(fā)現(xiàn)他的頸上有血跡,原以為是自刎卻沒有割斷喉嚨,號過脈,發(fā)現(xiàn)殿下氣息微弱,身受劇毒.......」
太上皇不等他說完,急忙的問,「那麼,他在那裡?」
姜太醫(yī)道:「先帝大殿太過寒冷,殿下的身子已經(jīng)明顯失溫,微臣命人將他抬回崇華殿放在坑上,旁邊添了幾個暖爐,身子已回暖,比較困難的是他所中的劇毒,微臣尚未見過?!?/p>
太上皇眼眶泛紅,低聲喃喃禱念著,「龍氏先祖啊.......」‘
***
龍子玥足足在床上躺了快一個月才醒過來,首度睜開雙眼,看見安珞擔(dān)憂、疲憊的神色,竟苦澀一笑:「我龍子玥居然沒有死?鬼門關(guān)前進(jìn)出了那麼多次,居然還能活下來,哼,真搞笑啊!閰羅王都可以跟本王結(jié)拜了,我可是他的熟面孔了啊?!?/p>
安珞鬆了一口氣,道:「又會冷言冷語了,可見是大好了?!顾似饻幍溃骸改阒捞匣驶硕嗌傩牧Σ虐涯銖墓黹T關(guān)給拉回來嗎?這一個月以來,天下名醫(yī)齊聚崇華殿,好不容易才解了你身上的毒,其間你陸陸續(xù)續(xù)醒過來幾次,卻又馬上陷入昏迷。」
她端著藥服侍著他喝下,接著說道:「你輾轉(zhuǎn)醒來之后又馬上昏迷過去了,一來一往的,來來回回了幾次,有二次還差點兒斷氣了。」
他若有所悟,恍神道:「難怪了,恍恍愡愡中總覺得被萬針扎心,痛楚難耐?!?/p>
她正欲回話外面卻傳來說話的聲音。
她看著他略顯憔悴的臉,低聲道:「太上皇來了!你可別再讓他傷心了,他是你的嫡親伯父啊。」
未久太上皇已步入寢殿,俞仲凡隨侍在身邊。
龍子玥對俞仲凡向來有心結(jié),見到他跟著進(jìn)來,立刻沉下臉來。
太上皇不明就理只認(rèn)為他驕性重,不覺的深深嘆了口氣,本想慰問一番又忍了下來,沉默了片刻方問道:「你服用的劇毒是從那裡得來的?」
「師母給的,她說是天下第一毒藥,吞進(jìn)去馬上就會死?!?/p>
太上皇聽了卻震驚不已,「師母?安岱山的妻子?你服用的可是鑽心毒啊,吃了不會馬上死,卻會受到萬箭鑽心的折磨,痛楚不已,得拖上好幾天才會被活活給痛死,天底下最狠毒的折磨莫過于此了,這個女人怎會如此毒辣啊?」
龍子玥聽了倒不吃驚只淡然一笑,「原來師母她又嬴了一次,沒想到我又讓她給騙了。」
眾人對于他淡然的反應(yīng)頗為訝異,被師母所毒害在他口裡居然是頗為平常。
太上皇顯得驚惶,忙問:「說說你這個師母,你們平常都在干些什麼?」
龍子玥娓娓道來:「從小我們便居無定所,四海為家,我?guī)熌刚f因為有人在找我的緣故,我?guī)煾笧榱松钛嗅t(yī)學(xué)經(jīng)常丟下了我跟師母自己出遠(yuǎn)門去?!?/p>
肯定是為了醫(yī)治血瘡,太上皇問道:「你從未發(fā)過病,可是他所治好的?」
龍子玥搖搖頭,「師父每次回來都讓我服下他所帶回來的藥物,有時候是奇草,有時候是藥丸,我從小吃到大,至少超過百種,在他死前還在尋找治病的方式,可見他一定還是沒治成?!?/p>
太上皇眼底不禁閃過一抺失望,卻是挨近他身邊,輕輕的撩起衣袖露出佈滿紅疹的手臂,眼圈泛紅說道:「這叫做血瘡,奪走了吾等龍氏不少條人命,你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包含你爹,都讓這病給奪去了性命,你很幸運沒發(fā)作過。」
龍子玥仔細(xì)端詳著太上皇手臂上的紅疹,肌膚上那紅色斑斑竟像是生了根似的實實往下扎根,直至骨髓,抬眼望去竟是觸目驚心。
龍氏因為血瘡險些滅族。
「好了,再說說你的師母吧!」太上皇撩回袖子,繼續(xù)問道。
龍子玥這才回過神來,繼續(xù)說道:「我的師母跟著師父十幾年了,很懂醫(yī)術(shù),她對我說,醫(yī)跟毒本是一體兩面,懂醫(yī)就會懂毒,她說學(xué)醫(yī)沒什麼了不起,每個村莊至少都有一兩位大夫,大夫何其多,學(xué)毒才是真正的天下無敵,于是她把一生所學(xué)全部傳授給我,對著我說只要有不喜歡的人就立刻使毒害他,讓對方痛不欲生才爽快;如果有人想害我,就得趕緊殺掉對方以絕后患。這便是江湖的生存方式,要我永生記住?!?/p>
眾人聽了莫不倒抽一口涼氣。
這個女人未免太過毒辣了。
略過眾人奇怪的表情,龍子玥又繼續(xù)說:「師母認(rèn)為我天賦驚人,才八歲大使毒的功力以及武藝已經(jīng)堪比一般成年人了,她說我不是普通人,從那個時候她便開始動手殺我,于是我們便互相給對方下毒,互相襲擊對方,一直到我十歲那年才把她給殺了.......,當(dāng)下我沒有流淚,她卻說,她嬴了.......」他茫茫然然的說:「分明是我嬴了啊,她怎會說,她嬴了?」
太上皇聽了,登時心下一沉,腳一軟差點兒沒站穩(wěn),俞仲凡趕緊上前一扶。
師徒互相自相殘殺,這不是絕了人世間的天倫嗎?違逆了人倫,其心態(tài)殘忍無比。怎麼會如此去教導(dǎo)一個才八歲大的孩子???
眼角早已不知不覺的落下淚來,太上皇無力的呻吟道:「我累了.......」
「卑職扶您回去休息吧?!褂嶂俜驳?。
太上皇閉目點點頭,這才讓俞仲凡攙著,一步一步沉重的走回武德殿。
龍子玥怔怔的望著太上皇落寞離去的背影,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安珞流著淚,搖搖頭,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你沒說錯什麼?!?/p>
龍子玥一臉錯愕的望著她,道:「可,你也哭了?你們在哭什麼?」
安珞拭去眼淚,含糊道:「沒什麼……」卻是再度問道:「你殺掉師母后,沒有什麼感覺嗎?」
龍子玥回首過往,雙眼迷濛好像在對著空氣說話般飄渺,「她說只有嬴過她,她才會承認(rèn)我是她的兒子,我才可以叫她娘,當(dāng)時我嬴了,所以我喚了她一聲『娘』!」他喃喃重覆說道:「我叫她『娘』了!」
他只不過是個極想要母親疼愛的孩子。這麼平常的事,對從小流離失所的他而言卻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她禁不住再度落淚,撥弄著他的黑髮又再度看到了額邊的那道疤。
在栗縣時他提過這個疤。
他羨慕有娘的孩子,主動跑去拉著師母的手撒嬌,卻被她無情的推開,從此留下了這道永久揮之不去的淺疤。
當(dāng)時他幾歲?五歲?六歲?
她低聲道:「既然醒來了,讓我?guī)湍阆聪瓷碜影?。?/p>
龍子玥點點頭,吩咐道:「最好放點桂花到浴池裡,那個味道我喜歡,琥珀知道花乾擺在那裡,你讓她去取了來罷?!?/p>
這時他突然說道:「原以為只有我伏罪死了,太上皇才不會遷怒到我的孩子身上。」
孩子的事他知道?她訝然的轉(zhuǎn)頭看著他。
「孩子快出生了吧?」
「二個月前你病了,我去瞧時你已經(jīng)睡著了,把了脈才發(fā)現(xiàn)你不是病了而是在安胎。孩子的事為什麼沒肯告訴我?」
她脫掉披風(fēng),露出了顯胎的大肚子道:「這個孩子恐怕很難生得下來,我擔(dān)心你多心,以為我在誆騙你想利用一個無法出世的孩子來奪權(quán)。」
他仔細(xì)的撫著她的肚子,立刻發(fā)現(xiàn)了異狀道:「沒想到你這胎長歪了,胎位不正竟然頭上腳下,你沒辦法順產(chǎn),無能的產(chǎn)婆不是讓你跟著孩子一起死去便是殘忍的把你撕開,犧牲母親讓孩子出世。」
她紅著眼眶道:「所以你不能死,咱們的孩子沒了娘,更不能沒有爹,還有流落在外的稚兒也要想辦法找回來?!?/p>
他抬眸看著她道:「我親自替你接生,你不會有事的。」
她詑異。
「你以為我只會下毒嗎?師父師母行走江湖時便是靠著行醫(yī)過生活,師父不讓我習(xí)武卻把一生所會的醫(yī)術(shù)全傳綬給我了,師母也是個醫(yī)者替不少難產(chǎn)的婦女接生過,從小我便跟著他們行醫(yī),你的狀況得剖腹產(chǎn)子,一般大夫沒這種本事,有我在你跟孩子都會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