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一回頭,居然是俞仲凡,正怒不可遏的瞪著他,那如火燃燒的雙眸似要將他撕裂般恐怖。
糟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若是原歡定還能與他俞仲凡一拚,兩人或許不相上下,他宗軒可沒這等本事,他于是急著想逃離。
龍子玥道:「快!奪下他手中的劍。」
俞仲凡聞言早已一個箭步上前,宗軒持劍回擋才不過兩招,一反手劍已被奪下不說,自己還被劍尖給抵著胸口,狼狽不堪。
在俞仲凡的熊熊怒火下,眼見一刀便要刺入,龍子玥卻阻止道:「讓他走吧!」
俞仲凡眉頭深蹙,遲疑著。
「他活著,會比死了難受千倍……」龍子玥冷笑道。
俞仲凡愣了一會兒,這才收起劍讓宗軒離去。
宗軒這那敢再留,俞仲凡一收劍早就沒命的逃了。
「為什麼?」聲音帶著隱隱的怒意,俞仲凡沉著臉,邁步到龍子玥身邊,神色痛楚,「為什麼?明知有危險你還要前往項城。」
早知如此,他便不會離開他了,就算無法把他拖回皇城也會跟著他一起拚命。
龍子玥抬眸眺望著不遠處項城那高聳的城牆,那張傾世的容顏,飄渺傷悲。他凄滄的說:「終究我還是回不了項城啊……,才幾里路,居然……我回不了項城……」他將握在手中的兵符遞給他道:「去吧,把今州的騎軍叫回來……」
俞仲凡登時大怒,罵道:「兵符跟你的性命比起來何其渺小!你讓我……」他眼眶頓時一紅,沙啞著聲音道:「讓我……怎麼向乾爹……,還有她交代啊……」
「哈哈哈哈哈……」龍子玥凄絕的笑著,淚卻已悄然落下,「龍氏為什麼會滅絕?你要我為了那個冰冷的帝位活下來,像種馬一樣的繁衍子孫嗎?然后再一個又一個看著他們在我眼前死去卻無能為力嗎?誰能做到?你俞仲凡做得到嗎?我?guī)煾刚f的沒錯,我會飽經(jīng)風霜,我不夠堅仞,受不住.........」
「那她呢?你怎能丟下她不管?你知道她會有多麼傷心嗎?」俞仲凡悲傷的說著,為著他自私的決定感到憤怒又傷心。
「傻瓜,你俞仲凡是個傻瓜……」龍子玥冷笑著。她對他從未上過心又怎會傷心?十年婚姻只是一場利用,或許會有些愧疚與難過吧。他對他說了謊,在山上的那一次,他對感情尚懵懂根本無法判斷她中了合歡散,在那當下他腦海裡想的不是她是公主也不是他想當駙馬,只因為……他喜歡她,僅此而已。騙了他只想要他明白,當初她并未背叛他們的愛情,一切都是他做的,他只希望他能憐惜她,將來對她好一點……
俞仲凡啊,知道我有多麼羨慕你嗎?
十年前她在樹林裡對著我說,她的心已經(jīng)給了你了,再也要不回來了。
十年后,她對著我說,她從未真心愛過我。
十年了,我跟她的十年只是鏡花水月,幻夢一場啊。
如果她肯真心愛我,那怕只要有那麼一刻鐘,那麼我會不一樣吧,或許還是會繼續(xù)賴活在她身邊吧?
可如今孩子都沒了.........,就讓她去追尋她應得的幸福吧。
他抬眸,喘著氣虛弱道:「拿著天冥劍,披荊斬蕀的走到她身邊去……,她能安坐于帝位全都因為我是她丈夫的緣故,我沒了……,她的帝位會不保,貴族們不會允許一個女人站在頭頂上,你拿著天冥劍替她把天下?lián)纹饋戆伞?/p>
俞仲凡扯住他的衣襟,怒道:「她根本沒想過要稱帝,她只是被命運推著走啊!她的無奈和痛苦,你怎能不懂啊?你怎能啊?」
龍子玥卻淡漠的說著,「龍安瑄優(yōu)柔寡斷,崔太后愚昧至極,龍氏的萬里江山遲早會毀在那個女人手上,天下即將是英雄豪杰的天下,如今我已將天下讓出,至此就讓天下的英豪們來決定,誰能奪得它吧?你是最有機會的那一個.......」
俞仲凡不禁心中一凜,般龍國失去龍子,失去了正統(tǒng)繼承人,過繼的龍金氏得步步為營方能坐穩(wěn)帝位,稍有不慎天下即將大亂,群雄會趁機崛起,紛紛出來搶奪江山。
以前有聶太妃的扶持及朝中老臣懷抱著龍子回歸的希望,龍子玧才能穩(wěn)坐江山,如今的帝位卻是風雨飄搖啊。
「我一定會把稚兒給找回來,龍承璋是你的嫡長子,他是龍氏的血脈,也是經(jīng)過正名入了族譜的皇子,扶他稱帝斷不會有紛爭。」俞仲凡立誓般說著。
提起從未見過一面的兒子,龍子玥的眼神一慟,低啞的開口道:「傾全國之力都找不著,那個孩子早歿了吧。」
「樂冰.....他還活著,我把他關在別苑的地窖裡,你把他放出來吧,讓他好好的照顧端敏,那個丫頭終究......是我龍子玥在這世間唯一的朋友。」
樂冰竟然還活著,俞仲凡心裡一陣欣慰。
這時章思予突然匆匆趕來,吁聲道:「找了你們好久了,原來在這裡啊,陛下來了!」忽地乍見傷重的龍子玥時他頓時怔忡,張著嘴,駭然不已,「親王殿下……」
「她、她來了?她來這裡做什麼啊?」龍子玥迷茫的說著。
「你果然一點都不暸解她,你!」俞仲凡心灰意冷中帶著無奈的慍怒。
「收起你那該死的眼神,你沒渡過我的人生,你無法暸解……」他回眸瞪著他,悲傷道:「認祖歸宗時,我娘對我說,我的名字是父親親自為我所取,可宮裡的老嬤嬤卻說溜了嘴,她說我的親爹根本沒有為我命名,那個龍國至高無上的帝王他并不承認我啊,我連族譜都沒入,是母后的收養(yǎng)才讓我入了龍氏族譜,我不明白為什麼他不肯愛我,只因為斷定我會夭折嗎?我為了自己的孩子連命都可以不要,那怕是要我龍子玥一條命,那怕是般龍國的江山我也可以雙手奉上,可我的親爹卻遺棄了我……,你讓我拿什麼來守住龍氏的江山?」他落下淚來,凄涼的說:「沒有名字,不被父親承認的龍子,你讓我為誰守去?」
俞仲凡深深凝望著他,眼底竟閃過一抹深沉的悲傷。
他是個被父母丟棄的孤兒,在俞家卻享受了父愛母寵,兄友弟恭的幸福日子。
當年母親帶著他入大殿陪伴龍子,他是他的第一個玩伴,第一個朋友,兩個只會爬的小娃兒竟整天黏在一起,如膠似漆,還會搶奶喝……。他的眼底濕濡,黯啞的說:「你……還有多久時間?」
「以我的內(nèi)力,大約一刻鐘。」
只剩下一刻鐘了。
他抬眼對著他竟是請求的眼神,聲音嘶啞,「在你人生的最后一刻鐘,你不要再讓她傷心了,請你……讓她保留著最后美好的一刻鐘……」
他跟她只剩下最后的一刻鐘了,龍子玥運了氣,提起最后的元神站起來,屏神道:「把你身上的斗篷解下來給我,我不想讓她見到我這般。」
他渾身都是血啊,俞仲凡趕緊脫下黑色斗篷,披在他身上欲替他繫上,他卻阻道:「我自己來,我不習慣讓男人侍候。」
他依稀照辦。
就在他替自己繫上帶子的那一瞬間已然聽見她的低喚聲,「龍兒……」
龍兒……,她從來不叫他認祖歸宗后的正名-子玥,十年以來總是喚他龍兒。
或許在多年以后,她會不經(jīng)易的想起,曾經(jīng)她在某個山裡不甚跌坐在一個名叫做龍兒的少年身上,容顏與聲音或許已陌生,已不再熟悉卻仍會為他灑下一滴淚吧?
他定定神,轉過身子,朝著她微微一笑,「天氣這麼冷,怎麼來了?」
她脂粉未施卻出奇的靈秀,一頭黑髮如瀑隨肩落下,身上卻披著他的金龍飛鳯裘,正雙眸含笑地凝望著他,眼神略帶癡迷。
「知道你在這裡,所以我來了。」她迎過去主動牽上他的手卻微微驚道:「你的手好冰涼……」
「馬上就暖了。」他笑著說。
「我?guī)湍闩帧!顾秒p手搓著,抬眸遙望著項城,一雙美眸閃閃發(fā)亮,「項城,好久沒來了……,還記得新婚時我們在那邊的溪裡抓了一些魚,還去果園裡偷摘果子被農(nóng)夫追著跑,回城時笑到連腰都彎不起來了呢……」
「是啊,大概你母親知道后會罵我?guī)牧四恪!顾p輕笑著。
「嫁夫隨夫,其實我喜歡那樣的生活。」
「你早該告訴我,那麼我便會讓你一直待在項城。」他說著。
她低著頭,吶吶的說:「以后別再給我休書了。」
「好,以后不會再有休書了。」他承諾道。
「你的頭髮亂了,回去我?guī)湍憔U一綰。」她抬手幫他把散落在前額的黑髮輕輕捋了一捋。
「回去以后........,你幫我梳頭……」他笑道。
她點點頭,一雙美眸熠熠生輝,「我們移居到項城吧,我喜歡這裡,還有我們再生幾個孩子,我想讓他們在這裡奔跑,在這裡吵嘴,在這裡擁抱……」她憧憬著美好的未來,笑靨如花。
視線愈來愈模糊,隱隱約約好像看到琯兒跑過來了……還有璘兒。他眼神迷離,嘴畔泛著微笑,「好。」
「我們回家吧。」她深深凝視著他,盈盈笑著。「回家,回我們的家……」
「家?」他的眼神略顯渙散,笑道:「是啊,是該回去了,時候到了.......」
「啊!」她突然驚呼一聲,低下頭,嘆道:「是一朵小黃花啊!這個時節(jié)怎麼會開花啊?」
在皚皚白雪的覆蓋之下,一朵小黃花悄悄的探出頭來。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替它撥開厚重的白雪。
眼前的美景依依稀稀,彷彿回到了過去,他們曾經(jīng)在這裡共同渡過了一段美好的日子。
他明白,自從她決定嫁他的那一刻起,便打算跟他一生。
這場利益的婚姻,因為愧疚,因為虧欠,就算她不愛他,她也心甘情愿跟他綁在一起一世。
可是他不要她因為虧欠他,他情愿她跟心愛的人共渡一生,他希望她的臉上能夠綻放出真正幸福的笑容。
這一生,幾度分合仍然繫在一起,既然命運注定生不能離,那麼死了便可。
十年了,上蒼把她賞賜給他十年,天恩隆澤,他該心滿意足了,可他仍害怕對她戀戀不捨,害怕自己會放不開手........
只有死亡才能把繫在命運上的紅線斬斷,祂再也無法為所欲為了……,也無法再利用他來折磨著她了。
師父說有緣無情便是枉然也是折磨,師父又說對了。
他望著她單簿的身影,心酸、悲愴、滿足的笑著,低低呢喃,「成全,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所以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因為你是第一個幫我蓋被子的女人,臭丫頭……」
不知怎地,她突然回過頭來對著他微微一笑。
「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他說。
他們找了一顆樹,她讓他靠在她的肩上,倚著參天古木比肩而坐。
「天氣陰陰的,又要下雪了吧?」他抬頭仰望著穹蒼,皺起眉來。
「是啊,烏云蔽日,今天咱們早點回去。」她跟著抬頭。
「可惜,看不見半縷陽光……」他的眸光掠過幽黑低沉的天幕,略顯失望。
「明天吧,等明天烏云散去,陽光就出來了……」她微笑的說著,「明天……,必定陽光燦爛,明天我們一起去森林裡抓兔子。」
「明天嗎?真可惜……」龍子玥流下了人生最后一滴冷清淚水,緩緩的閉上雙目,手驀地垂下,結束了他絢麗滄桑的一生。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空又飄起雪來了。
那雪白的姿容在空中蕩啊蕩啊,隨著風漫天飛舞。
大樹下,白雪紛飛,龍安珞將丈夫緊緊的擁入懷裡,扶著他的頭靠在她的胸膛裡,聲聲呼喚著他的名字,卻沒有任何的回應,無法再將他喚回來,她拚命的擢揉他的雙手、他的身子,卻留不住任何的溫度,曾經(jīng)熟悉的身體逐漸冰冷,沒了知覺,黑色披風下是觸目驚心的大片血跡,她發(fā)出悲涼無比的呻吟,低低的哭泣:「壞小子,你真壞……,你怎麼會這麼壞啊……怎麼可以就這麼拋下我走了呢?你讓我以后該怎麼辦啊?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啊?我何以為生啊?」豆大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緩緩滾落,「你不是說要跟我回家的嗎?你是我命定的男人啊,你要跟我攜手白頭到老,一世相愛相隨,你不可以丟下我,不可以啊.........」
她痛徹心扉,哭得嘶聲力竭,緊緊擁著丈夫,在寒冷的冰雪中低低悲泣著,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