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上班,我到分廠辦公室報到。由劉計劃員領著去材料庫和上一個保管員交接工作。劉計劃員四十出頭,中等身材,他嚴肅的和我打過招呼,就領著我直接去材料庫,下樓梯的時候,他走在前面,我能看得見他的頭發有些謝頂。
材料庫在二樓和三樓的樓梯拐角間,由于車間大樓的樓層高,在樓梯間的這個材料庫門不大,可里面面積不小,車間里林林總總的材料都在這里。這個三分廠是注射針分廠,正在經歷一場史無前例的大變革,原先只生產不銹鋼的注射針,現在從國外引進了一次性的注射針注射器的技術和設備,老的生產線在二樓照常生產,新的設備已經在三樓安裝調試完畢,從各個班組抽調人員進入試運行,新老生產線用到的東西都存在倉庫,倉庫里放得滿滿當當,有些亂。
我和原先的保管員清點實物,填寫交接表,劉計劃員做為監交人,一直在場,材料種類繁多,一一清點起來很慢,時間長了,劉計劃員看起來有些不耐煩,沉著臉,不停地走來走去。直到中午吃飯,我們才大致清點完,三個人都簽好字,算是交接完畢。
吃過飯,回到倉庫,看著亂成一團的庫房,我挽起袖子,準備大干一場。上馬一次性注射針注射器是今年分廠的首要任務,用于包裝的成捆包裝紙和塑料薄膜就占據了倉庫里一大半的地方,原先的保管員大概早就知道要調走,所以心不在焉,堆得滿地都是,我把包裝紙和薄膜分別擺成兩排,往高里摞,我一個人,踩著椅子,一捆一捆的擺放整齊,一捆包裝紙三四十斤,摞完之后,我的工作服都濕透了。但倉庫里的空間一下子大了好多。我發現角落里有一個一人多高的鐵皮櫥子,很寬大,,打開之后,看見里面的擱板上有油膩膩的鋁飯盒,廢棄的舊工作服,還有幾雙男式的翻毛皮的工作鞋,一看就是不要了的,我找了一個大包裝塑料袋,把這些破爛都裝了進去,用抹布把鐵皮櫥子擦干凈,擦完之后,發現這個櫥子做得很結實,也很仔細,,兩扇對開的門關好之后,嚴絲合縫,焊上的門鼻也齊整漂亮,不知是哪一代的的老師傅留下來的。我站在櫥子前,想它的用途,最后。我決定把散落在材料架上的比較貴重的東西放進櫥子,其中有幾盒進口注射器生產線上的探眼,還有維修班用的銀焊條,紫銅管等,想著再申請把鎖,來個雙保險。正在忙活的時候,門一開。劉計劃員進來了。
劉計劃員一進門,眼睛一亮:“呦!變樣了。”
我趕緊站起身,笑著打招呼。
劉計劃員抬頭看了看高高的包裝紙和薄膜:“這么高,你一個人怎么摞上去的?”
“踩著凳子?!?/p>
劉計劃員欣賞的看著我:“小鄭同志很能干嘛!這么一來,看,多寬敞!不錯不錯?!?/p>
劉計劃員一眼瞥見我剛擦干凈的櫥子:“你把它找出來了?收拾出來還能派上用場,我看看,你放啥了,嗯,嗯,對對,不常用的,貴重的都放里面,再配上把鎖,萬無一失?!?/p>
“劉師傅,我也是這么想的,上哪里領鎖呢?”
“哈哈,小鄭你還真會開玩笑,你這里是倉庫,什么東西都從你這領,你這沒有那就都沒有了?!?/p>
劉計劃員又說:“咱分廠沒鎖,這樣吧,下了班你去買一把,回來我給你簽上字,到財務那里報銷?!?/p>
劉計劃員背著手在倉庫里轉了轉,滿意的點著頭走了。
本來想歇歇喝點水再干,一受表揚,又覺得不那么累了,我把混在一起的各種型號的包裝箱分揀出來,分類摞起來,不銹鋼管,螺絲,螺帽等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按型號在貨架上做了標示,最后,把垃圾清走,拖了幾遍地,直到露出地磚的本來顏色。我端著杯子一邊喝水,一邊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
我扭頭看看窗外,有點夕陽式的黯淡,覺得應該時候不早了,該下班了吧,干活的時候,我把手表脫下來裝在口袋里,掏出來一看,嚇了一大跳,六點多了,都過了吃晚飯的點了,怎么沒聽見下班鈴?我打開門,樓梯上靜悄悄的,空無一人,我這才知道,響鈴都安在生產班組里,在這里根本聽不見。我一邊鎖門,一邊想,以后上班下班的還得靠自己看表。
我到廠里的澡堂把自己沖洗干凈,又回倉庫換下工作服,廠區離宿舍區很近,走著也就十分鐘,我一邊走一邊想,孫娟還不等煩了?沒想到,剛走上宿舍三樓的樓梯,就看見我們宿舍門口站著一個人風姿綽約的女人,仔細一看,竟然是燙了頭的孫娟。
“你。。。。。。”我指指她的頭:“怎么想起燙頭了?”
“咋樣?好看吧?”
孫娟在我面前轉了一圈,讓我前前后后看仔細。這種頭原先宿舍里有人燙過,好像叫童花頭還是蘑菇頭,記不清了。扎著發卡的孫娟是個明朗的女孩子,燙過頭之后忽然有了一種女人的風情。
“好看!”
我一邊說一邊進門撲在床上,宿舍里沒人,夜班的約會的都忙去了。我和孫娟商量:“娟,你去買點吃的吧,我一動也不想動了,累死我了!”
“咱們到外面吃,我請你。”
“不去?!?/p>
“去吧,順便和我展示一下,這么好看的頭,不出去亮一亮可惜了?!?/p>
孫娟上來拉我,一直把我拉起來:“走了?!?/p>
我們在樓下的小飯館要了兩碗拌面,吃過晚飯,意猶未盡的孫娟又拖著我去逛夜市,說要給自己配一副耳環。我忽然想起下午劉計劃員要我買鎖,就跟著孫娟去了。
夜市上人很多,孫娟在路邊賣飾物的攤上仔細的挑選著,對著鏡子,一件件試戴,一邊照,一邊感嘆:“什么時候能買個真的戴啊?!?/p>
“這個怎么樣?”孫娟戴著兩個像門鼻環那么大的兩個圈回過頭來讓我看。
“看著怎么不大像好人啊,正經人哪有戴這種的樣式的?”我脫口而出,說完之后一下后悔了,怕刺激到孫娟。果然,孫娟臉上閃過一絲陰云,我趕緊補充:“太大了,你不怕刮豁了耳朵?”
“你懂啥!連個耳朵眼也沒有?!睂O娟把那兩個環摘下來,扔在攤上,順手拿起一副亮晶晶的耳釘。
“這個好看,戴上看看?!蔽乙笄诘墓膭铀嚧?。
孫娟把耳釘戴上,轉著頭看效果:“好看嗎?太小了,都看不見?!?/p>
“好看,從側面看好看,你頭發正好露著耳朵。”
最后,孫娟什么也沒買,看著情緒有些低落,我暗自懊惱自己說話不走心,可又沒辦法再解釋,只好匆匆買了把鎖往回走。
在路上,孫娟突然說想回去了。我不相信,問她是回家嗎?她不吭聲。
“你要不是回家,就在這呆著,等建軍和鄧震回來,咱們商量一下,你不是要做買賣嗎,看他們能不能幫上忙?!?/p>
“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差不多了吧,走了兩個星期了?!?/p>
。。。。。。。。
過了一會兒,孫娟幽幽地說:“家是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了?!?/p>
孫娟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坐了下來,我也跟著坐在她身邊。孫娟看著路上的行人車輛有些失神?!澳?,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除去堅強外殼的孫娟像玻璃一樣易碎,我不敢再說什么,怕刺激到她。
“現在想想真夠傻的,那些男的照樣找對象結婚,我,成了不要臉的女人。。。。。。”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她靠過來倚在我的肩上,我倆靜靜地坐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晚上睡覺的時候,孫娟問我:“你會告訴班長嗎?”
我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搖搖頭,告訴她我不會。孫娟不放心,讓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