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民哥見了我很吃驚,“你沒和建軍一起回去啊?”
“嗯。”家里有人去世,一年之內是不好上別人家去的,否則會把霉氣帶給別人,這都是風俗,為了不去討人厭,所以才打電話叫衛民哥來我家,我想解釋,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有必要,就直奔主題。
“衛民哥,我想找個活干,你幫我問問嫂子,看能不能在她廠里給我找個活?”
“你?在她們廠?”
“嗯。”
“咋了?你不回去了?”
“是啊,不回去了。”
“那建軍也過來?”
“他。。。。。。他不過來。”
“為啥?你倆咋了?”
“。。。。。。沒咋。”
“沒咋你這是干啥?”
“。。。。。。”
“吵架了?”
“不是。”
“不是那是為啥?你不說清楚我可不幫你問。”
“。。。。。。不想在一起過了。。。。。。”
“胡說!大娘剛沒了,你倆這是干啥?”
“就是不想過了。”分開的原因我羞于說出口。
“不想過也得為啥呀,還能不想過就不過了?”
我不說話,衛民哥開始猜,“是為孩子?”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看到衛民哥探究的眼神,干脆扭過臉去。
“真的是為孩子?是他爸媽的意思?還是建軍的意思?”
“。。。。。。衛民哥,你別問了,反正我們都說好了。”
“手續辦了?”
“快了,我媽過了五七就辦。”
“那就還是兩口子,兩口子就得在一塊,你這個忙我不給你幫。”
“。。。。。。”
衛民哥開始勸我:“你說說建軍,沒孩子就沒孩子,兩人在一起又不是不能過,真有孩子你還能指望他什么?現在的孩子一個個獨著呢,有孩子沒孩子將來都是養老院的干活!”
“衛民哥,你幫我問問咋了?”
“我不問,趕緊收拾收拾回去,該咋過咋過,別沒事找事。”
三十五歲的衛民哥成熟老成得說話像一個長輩,他和小崔自從流了那個孩子就再也要不上了,這幾年,他一直開他的出租車,小崔一直當她的副廠長,仿佛定格了一般。
“不行你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衛民哥這么一說嚇我一跳。
“我不回去。”
“不是我說你,不生孩子的有的是,又不是光你自己,人家建軍不嫌你,你別要這個強。”
“就是他嫌我。”
“。。。。。。”衛民哥一時無話,任何一個理由比起真正的原因都強之百倍。“小蘇這個人看著挺明事理的。。。。。。”
“這些年光治病也沒攢下錢,離了婚,我吃什么?你就幫我問問咋了?”
“。。。。。。真的定了你倆?”
“嗯。”
“那,我給你問問。”
衛民哥說問就問,第二天就給我帶來了信兒,讓我去電風扇廠去上班,一個臨時工對一個工廠來說,微不足道,多一個少一個都沒什么關系的。
我第二天去電風扇廠去,按衛民哥的囑咐,和門衛說是來應聘的,門衛打了個電話,一會兒從廠里出來個三十多歲的男的,問了我的名字,領著我去車間報到。
原先我在工廠干的時候,我們廠里也有很多臨時工,他們干的大多是又臟又累,而且機械性很強,定額很高的工作,都是正式工不愿干的活,對此,我早有心理準備。
那人把我領到生產樓的四樓,一個門口掛著“沖壓車間三班”牌子的門口,從門口望進去,屋里十幾臺小型沖床依次擺開,每臺沖床前面坐著一個穿工作服的工人,人手一把不銹鋼的鑷子,從左手里飛快地往成型模里夾著什么東西,夾一下,腳踩一下,深黃色的銅片從模具里蹦到沖床下的盛料盒里,有些蹦不準,蹦到旁邊的地上,每個工人的手法嫻熟,銅片上下翻飛,小型沖床的“咔噠咔噠”的沖壓聲此起彼伏。
帶班的班長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婦女,帶我來的人把我交給她說了幾句就走了,這個女班長姓王,她不拘言笑,拉著臉把我領到一臺沖床前,對正在低頭干活的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說:“你帶帶她啊,三天實習,干出來算你的。”
王班長回頭看我一眼,冷冷地說:“咱這沒什么技術,你看著她咋干你咋干,三天后就得頂定額。”
屋里的噪音很大,可是王班長說話看著并不費力氣,聲音就能穿透沖床的聲響進到我的耳朵。
指給我的師傅叫于小強,是個男孩的名字,她黑臉蛋,眉毛和睫毛都烏黑濃密,唯獨牙齒雪白,她很熱情,起身給我找了個板凳讓我坐在她的身邊,先讓我看著她干,我看她左手在工作臺上的料盒里抓一把銅片,順勢用手指捻出一個,銅片的一端有一個凸起的點,把有點的一端向前,右手用鑷子夾住填進成型模,右腳踩下去,一個銅片沖壓完成。于小強干得相當熟練,三個動作幾乎同步完成。
“你干得真快!”我由衷的贊嘆。
“干兩天都一樣,沒啥道道。”
我看了一會兒,于小強讓我試一下,我坐過去,學著她的樣子,用左手抓了一把銅片。
“你剛開始干,不用抓這么多,拿一兩個就行,慢不要緊,千萬別砸了鑷子,收回鑷子來,腳再踩下去,砸著鑷子,模具就完了,就得讓那個王母娘娘罵死。”
“王母娘娘?”我不明就里。
于小強沖著前面努努嘴,王班長拉著臉走過去。
“她怎么了?誰惹她了?”我問。
“沒人惹她,她就那樣。”
于小強指點著我,慢慢地手眼跟腳協調起來,有點上手的意思,于小強嫌我干得慢,吃了中飯開始自己干,讓我坐在邊上。
我問她這是什么東西,安在電風扇的哪個地方。
于小強說這不是電風扇上的東西。
“那是哪里的?”我問她。
于小強說是給外商加工的,好像是玩具天線里面的東西。
“咱們廠還干別的?我以為光干電風扇呢!”
“原來是,原先那個崔有病管著,一天到晚的加班,干的電風扇堆在倉庫里賣不出去,工人發不出工資,全廠聯名告到區里才把她換下來,人家現在換的廠長腦子活,啥掙錢干啥,自從上任了,工人工資沒拖欠過一回,沒個不說好的,咱干這個,定額是每天六千,完成了一個月一千多塊,超了還有獎呢!”
聽于小強嘴里說的崔有病,我心里一驚,問她:“你說的這個崔有病現在干什么?”
“給掛個副廠長,管管衛生啥的,屁用不管,當初為了當官,把肚子里成了型的孩子都打下來了,傻逼一個,現在孩子也生不出,要是再一抹到底,還不死去?”
我確定小強說的就是衛民哥的老婆小崔,只知道她是廠長,沒想到處境是這樣,早知道就不給她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