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那二人前來的乃是那夜總鏢頭陸崇結拜兄弟,副總鏢頭徐勁英,此刻見事了,才出來同青梅說話。
“此一行,辛苦徐副總鏢頭了。”青梅斂衽為禮。
徐勁英笑道:“姑娘太客氣了,區區小事,何敢當姑娘一個謝字。前次一時大意,險些使姑娘遭歹人毒手,正覺得過意不去。這廝本打算交給姑娘懲治,但那牛頭山匪首與家師略有些交情,還請姑娘看在下薄面,讓再下帶他回去交差,但也決不輕饒了他。”
青梅道:“原該如此。”徐勁英又問那趙二如何處置。
青梅便說要李春帶回去,交給李正方處置,又道:“徐副總鏢頭想必公務繁忙,耽擱這些時間已是萬分不好意思,就不打擾了。”
徐勁英憨憨一笑,黝黑的臉上竟有一枚淺淺的酒窩:“姑娘客氣,只是以后大家常來常往,就別總副總鏢頭、副總鏢頭這樣稱呼了吧?”
青梅似乎沒聽明白,徐勁英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姑娘不要誤會,徐某早聽喬姐說了許多關于姑娘的事,心中十分欽佩,在下一個江湖人,不敢高攀,只想跟姑娘交個朋友。”
青梅一笑,道:“徐大哥客氣,我見大哥比我年長數歲,就以兄長相稱,大哥只管叫我青梅就是。大哥年輕有為,這般年紀就是副總鏢頭,真要論起來,是青梅高攀才對。”
徐勁英見她這樣說,心中一喜,又道:“上次喬姐給我那包東西,我已經交給我衙門里一個靠得過的朋友去驗了,早晚有消息再來通知你。鏢局中還有些瑣務,先告辭了。”
青梅也還禮相送,徐勁英接過韁繩,扳鞍上馬。
與徐勁英并轡之人道:“哥,這位李姑娘不錯,有些豪氣,又不扭捏,何時給咱們取回來做嫂子?”
徐勁英給了一他一拳道:“就你小子賊。”又道:“前兒大掌柜接的那趟去交趾的標是大哥親自走鏢,咱們快些回去,趕得上送大哥一程。”
那人道:“交趾可是個好去處,咱們兄弟上次回來,說那里山美水美人更美,哥哥啥時候待咱們去見識見識?”
徐勁英哈哈笑道:“好好,堤防我把這話告知天香樓的蓮兒姑娘。”
眾人也跟著起哄,徐勁英盯緊了前方,揚鞭策馬,數騎馬絕塵遠去。
偌大的書房一燈如豆,李正方對燈枯坐,一言不發。華嬸拾了茶碗出去,遠遠看見院子里兩個黑影閃動,一激靈問:“誰?”
是李思揚的聲音:“華嬸,是我們。”
華嬸才放下心來,聽思揚問:“父親下午還是沒吃東西么?”
華嬸點點頭,思揚便要抬步,卻見青梅身形未動,遂回頭看她,青梅將手中托盤遞到他手中,托盤上湯蠱中乃是新熬的蓮子百合粥,道:“你自己去看看父親吧,畢竟這事是我一手鬧出來的,他此時未必想見我。”
思揚點點頭,推門進去了。
華嬸拉了青梅手,道:“小姐,去華嬸屋里坐坐可好?”
青梅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后,華叔華嬸屋子倒還寬敞,也挺整潔,華嬸將她讓到炕上,又端上來一盤干果,問:“還生老爺的氣啊?”
青梅道:“我也不懂了?或者我不該把他從自己編織的家庭和樂的美夢里喚醒。”
華嬸道:“父女哪有多深的仇呢,你這么做,自有你的道理,老爺呢,也有老爺的苦處,這件事該不該說破,華嬸不好說什么。只是,眼下,解鈴還得系鈴人啊,老爺面上再對你不好,他心里還是疼你這個女兒的,他聽說你要來看他,喜得半宿沒睡著,并經是他的親骨肉,多日不見,能不想?
就是小燕這個不肖,一時眼里看不見,我和你華叔都得懸心半天。天底下做父母的都是一幅心腸,時刻為兒女懸著。華嬸跟著你華叔大半輩子,也服侍了你爹娘大半輩子,他們的脾氣我還能不清楚,就是嘴上犟,心里有,嘴上說不出。至于老太太,縱然再大的不是,都是已經入土的人了,前帳也該一筆勾消了,小姐放過了別人,也等于放過了自己。老爺治病救人上是個能手,就是不會打理自己的家庭,才弄的這樣一團糟,小姐,可不能步老爺的后塵吶。”
青梅問:“聽說我母親當年懷胎六月,還下地侍弄莊稼,即將臨盆,父親還去勾搭戲子,此話可真?”
華嬸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當年的事,說來可就話長了,你娘嫁過來的時候,家里還過得去,你爹一共有兩個弟兄。你二叔一直多病,你娘嫁過來當夜,你二叔就發病去了。你太奶奶年事已高,也是一直病怏怏的,家里就為給她看病,欠了不少錢。你三叔連試不第,出家做了和尚,如今還不知在哪里云游去了,你奶奶就只靠著你爹。
你爹考入太醫院,也時常在你外祖母家借宿,有幾次你華叔跟了去,那邊的下人說話也未必好聽。說起你娘臨盆那天,不知怎么的,劈頭散發就跑了出來,趕了小毛驢就要進城。老太太著急,忙讓你華叔跟著去。
你華叔回來跟我說,在一家叫什么‘杏雨樓’的妓院里找見了你爹,你娘快生了,你爹著了慌,在杏雨樓給你接的生,后來暫送到你外祖家將養。
誰料你一出生,你太奶奶就去了,你三個月的時候,你爺爺也去了,因此上,老太太越發看不慣你和你娘。后來你爹升了官,舉家搬去了城里,沒過多久,就得了信,你娘也去了。
算命的先生說你命理太硬,犯克,你奶奶不疼你大抵也是因著這個。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去怨恨誰,只是這些事過去這么久了,說不上誰對誰錯,華嬸想讓你學著去原諒,而不是去怨恨誰,你懂了嗎?”
青梅點點頭,華嬸理了理她鬢邊的碎發,道:“多好的姑娘啊,去吧,你爹這會兒只怕還沒睡呢。”
青梅起身出去,走到廊下,正好碰上華叔上門回來,想起什么來,拉住他問:“華叔,當年杏雨樓的姑娘叫什么?”
華叔愣怔了半晌,道:“這哪里還記得清呢?”見青梅一心里想知道,又努力想了想道:“似乎是叫銀杏兒還是黃杏兒的。”
青梅應了去看李正方,走到門口,卻又猶豫起來,只聽門里傳來一聲:“進來。”
青梅接了簾子進去,見李正方正坐在案后,桌上平鋪著一本賬冊,右手邊一盞九支燭臺上已堆滿了白蠟,問:“父親應當愛惜著些自個兒的身子才是,別為……別為這些事勞神了。”
李正方自嘲的一笑,道:“枉我慈父孝子,卻不知家里出了這些事,今日一看賬本,才知道這些年虧損了這么多。早已是青黃不接了,都怪我錯信了人。”
青梅道:“父親身居太醫院院判,可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自然是有些問題在里面。薛氏本就從小富庶鋪張糜費慣了的,少不得弄出這些虧空來。不過父親也不必焦心,只要以后算計著過,咱們家中人口又不多,還是過得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