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霜亭’是所攢尖頂的湖心亭，四面均是游廊曲橋，四面皆有門窗，南面一扇大窗，可覽松竹湖水，一鉤彎月。

亭中已置下錦墩繡褥，幾人走進，一個素衣女子襝衽行禮。

雖身為藝伎樂戶，毫不見半分諂媚卑賤之態，芙蓉秀面上只略施粉黛，更顯的清爽怡人。

恰似一支青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果然不負‘雅妓’之稱。只是……有種美則美矣，了則未了之感。

見墨茗施了禮，其余三人都像理所應當似的，青梅忙一揖還禮。墨茗見她容貌清秀，溫文爾雅，質詢的望了蕭越一眼。

這一眼自然逃不過一直默默關注著蕭越的青梅的眼睛。

蕭越卻恍如未覺，介紹道：“這是我的一位朋友，路上巧遇，便一同過來。”墨茗略點了點頭，將三人讓至亭中。

毓淳有些反感墨茗的清高自詡，只是迫于多年練就的涵養，沒表現出來。

毓寧是個人來瘋，也沒什么眼色，先搶過去道：“墨姐姐，快快拿出些墨寶來給我看，上回見了你的畫，可真是喜歡的不得了呢。”

墨茗似乎對別人的恭維習以為常，唇角微勾：“寧姑娘何須著急，且略坐坐，待墨茗備下香茗，再拿些拙作來助茶性豈不更好？”

毓寧贊同的點點頭。

青梅見她亭中茶具種類繁多，如茶則、茶匙、茶漏斗、茶荷、茶擂、茶倉、茶海、茶盅、茶杯、茶船、渣方、水方、風爐、茶拂、香爐等，令人目不暇接，卻被她用得得心應手，不由嘖嘖稱嘆。

毓寧手中無事，閑得慌，隨意找話道：“我總是聽哥哥姐姐們講茶道茶藝，可總覺得摸不著精髓，姐姐既然精于此道，不如趁此機會給我講講？”

青梅的視線依舊落在蕭越身上，見他面上淡淡的，一副只等著喝茶，其余一句話不想多說的樣子，一時神昏：“是啊，我也不懂這些，茶道和茶藝不是一個意思么？”

墨茗心下好笑：原來帶了這么位蠢物來了，看外貌還當是位雅士，原來是個俗人，礙于是蕭越之友，微笑道：“公子此言差異，茶道之精深，內涵之廣博，連墨茗都不敢說能參透其大道，只是用來滋潤精神、怡情銳性罷了。”

說話間爐上水沸，兩次用沸水澆注茶具，使之溫潤，嘴上緩緩道：“茶道，簡言之，以修行得道為宗旨，含茶藝、禮法、環境、修行四部分。茶藝往大了說，又包括種植、加工、品飲。往小了說，也可理解為飲茶之藝。二者相依相生，茶藝為茶道的表現形式，而茶道蘊含于茶藝之中。

飲茶，擇要而言，包括五境之美：擇茶、選水、侯火、配茶具和布置品茶環境。我大周茶類繁多，綠茶紅茶，白茶烏龍茶，還有花茶緊壓茶等等，環肥燕瘦，各具風韻。總得來說，茶貴新。”

說到這，拿茶則盛了少許茶，用茶匙撥入茶壺之中，只見那茶葉滿披白毫，色如白銀，細長如真。毓寧認了出來：“原來是白毫銀針？”

墨茗接道：“姑娘眼力不俗，可看的出是哪里的茶么？”

毓寧哽住了，宮里的茶她哪里知道從哪里出的。只見毓淳慢條斯理道：“此茶屬于白茶，產于閩北建陽、水吉等處，大白茶春天萌發的新芽所制。其中當以福州太姥山為主要產地，想必是出自那里。”

墨茗眉梢一挑，道：“姑娘說的正是，那姑娘可曾聽說，此茶有十不采？”

毓淳正看不慣她一味賣弄，于是道：“是雨天不采，露水未干不采，細瘦芽不采，紫色芽頭不采，風傷芽不采，人為損傷芽不采，蟲傷芽不采，開心芽不采，空心芽不采，病態芽不采。”

墨茗點頭應是，繼續道：“其二為選水，張沅《茶錄》道：‘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體，非真水莫顯其神，非精茶葛窺其體。’水有死活，輕重，浮沉之分，泉水、江水、井水、雪水、雨水都可，至于孰優孰劣，要從源頭細分。

概括來說，國內最為有名的是鎮江冷泉、無錫惠山泉、蘇州觀音泉、杭州虎跑泉和濟南趵突泉五泉。此外，水量與時間也須分外注意，一個茶人技藝優劣，多在這上頭了。

再說侯火，陸羽《茶經》中，將“煮”劃為九難之一。水過老，茶湯不夠鮮爽，水過嫩，則茶湯味淡不香。

再說茶具，姑娘可有心得？”說著話看向毓淳，兩人目光在空中一交匯，仿佛產生一道火花似的，一個是恃才傲物，另一個又看不慣她矯情。

毓淳緩緩道：“茶具而言，不僅不可污濁而使茶湯串味，造型也須賞心悅目，如果我沒看錯，這茶爐應該是去優質高嶺土燒制而成。此壺乃是宜興紫砂壺，內外不施釉，透氣又不滲漏，茶壺壁還能吸附茶葉，不起茶銹。”

墨茗道：“姑娘好眼力。”

毓淳道：“豈敢，不過是家父嗜茶，多有涉獵罷了。”

墨茗已將略略冷卻的沸水注入，拿茶蓋撥去泡沫，蓋好壺蓋，又用開水淋上一次。

才倒了些許于四個稍高些的杯中，一股清香逸散而出，青梅端起來喝了一口，見其余三人皆吃驚的看著她，臉上一紅，問：“怎么了么？”

墨茗唇角輕輕勾了一下，露出一絲輕蔑來，隨即又恢復如初：“這是聞香杯，是鑒別茶香用的，”說著又往小茶碗中斟滿，繼續道：“品茶主要分嘗茶、聞香、觀湯、品味，嘗茶是看干茶的色澤、老嫩等。”

說罷垂眸不語，專心品賞茶香茶色。

青梅也端起茶杯，只見湯色黃亮清澈，浮起一薄層茶乳，抿上一口滋味清香甜爽，沁人心脾。

青梅不是此道中人，頗有點附庸風雅的味道。

一抬眸，見對面的蕭越有些奇怪看著自己，慌忙又錯開視線，若在平時，是不會過多在意這些，畢竟術業有專攻，不懂茶道有何稀奇，只是，如今在蕭越面前……感覺就是不懂還硬往上貼，就像那句話說的：長得丑沒有錯，長得丑還出來嚇人就是你的錯了。

墨茗又拿出些畫作與毓寧看，毓寧指著一副蒼松怪石圖指著詢問她用墨之法。墨茗對她倒還算有耐心，細心的解釋了五種墨的用法，如何能打出層次，又使得各層間融為一體。

青梅走出亭子來，撫著欄桿站定，腦中回想著今日的事，為何苓兒舉止這般奇怪，難道說，有什么脫出自己思考的事情發生了？一轉臉，見蕭越站在亭后倚欄而立，半個人都籠在黑影里，只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正猶豫著過去看看，卻見毓淳也出了亭子來，招呼道：“李公子。”

青梅住了足，詢問道：“小姐怎么也出來了？”

毓淳心道：我實在看不下去那女人賣弄文墨，她沾了兩位哥哥的光，由帝師啟蒙，這幾年漸漸大了，才不再去春坊旁聽。

但是她也算是正統教育出身，十分捍衛禮教倫常，也覺得中庸之道才是至理，即便是你有那么點兒才華，也該謙虛謹慎。一點東西都拿出來賣弄的人太過于膚淺。而墨茗也不喜她總是一本正經，不夠直白，又規矩多多，彼此是方枘圓鑿，互看不對眼。

當下只道：“亭中有些悶，出來透透氣。之前聽李公子一言，想必是通曉醫術的，不知師承何人？”

青梅張了張唇，卻見蕭越也看向這里，暗想：瞧他們舉止穿著，都不是尋常之輩，告訴我的名字多半也是化名，正愁今日一別，不知如何才能聯系到蕭越，不如借這個機會，透漏給他：“在下只看過幾日醫書，縱然有些理解，也是在家父身邊耳濡目染，并未正式拜過師門。”說完不等她問又道：“家嚴名諱……上正下芳。”說著越過毓淳肩頭，望向蕭越。

蕭越依舊是抱臂倚著欄桿，連表情都懶得動一下，也不知聽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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