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太后正在宮中生悶氣,聽見通傳,禮節性的站了起來,貴太妃步履優雅的走了進來,姐妹兩個相伴坐下。
太后暫且把堵在心頭一股怒氣壓下,儀態萬方的一笑,道:“姐姐向來鮮少走動,怎么今兒有興致來轉轉?”
貴太妃搖搖頭,茜然一笑,緩緩道:“妹妹這話可是在笑我疏懶了,我何嘗不想早早晚晚過來和妹妹說說話兒,只是你的身子才好些,我又怕擾了你的清凈,才不敢來。”
說罷又端了她手細看兩眼道:“看你的氣色,想是大安了?日后我若來,可不要將我趕出去的是啊!”
衛太后眉開眼笑:“瞧姐姐說的,也不怕折殺了妹妹,你呀,盡管來,若是不來,我還得差他們去請你呢。”說著隨手指了指毓寧兄妹。
貴太妃抬手拿帕子抿了抿唇,又問道:“聽說治好妹妹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不知是哪位?我倒想見識見識呢?”說著四下一掃。
毓寧嘴快,況也最不見外,對這個姨娘也很親,答道:“方才沖撞了母后,被拖出去了呢!”
衛太后氣她嘴快,眼下也不好加以訓斥,只端起桌上的青花蓋碗遞到唇邊抿了一口。
心中暗暗思忖越妃言下之意,這個女人中年入宮,還帶著一個孩子,遠赴京城離鄉背井。
她也甚安分守己,很少惹是生非,跟個空氣一般,甚至當年先皇以她為由頭,收回交趾來,后雖對她相敬如賓,禮遇有加,還是有些歉疚在里頭。
若說是因為醋意,那委實也怪不得她,三妻四妾者數見不鮮,更何況自己的丈夫是天子?反倒是宮中無聊,姐妹兩個經常衛太后不太難為她。
今兒她問起這事來,實在猜不出她的意圖,因此答道:“姐姐你來的遲了,沒看見她如何不可理喻,我是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又拗又楞,不識抬舉。”
蕭楨不愿聽他們家長里短,正不耐煩的想尋機會開溜,說什么也不仔細聽。
毓淳則聽的心驚膽戰,又想越貴太妃向來心地善良,耳根又軟,平時連些小貓兒小狗的都不忍傷害,或許她能給李思揚帶來一線轉機,一面纏著手帕一面暗自琢磨。
貴太妃抿唇一笑:“是了,妹妹這樣親和好脾氣的人,能被他惹出脾氣來,可見這人真是過分了。”
衛太后是個極剛強的人,先前按不下氣頭去,如今被她這么和顏悅色的一說,氣消了一半,看了一旁坐立不安的蕭楨問:“皇兒,這人該當如何處置?”
蕭楨正歪著頭想今兒晚上怎么找由頭來把兵部老尚書手里的那本兵法弄到手,聽她喚才回過神來,笑道:“這人沖撞母后,母后自行決定就是了,兒皇無不遵從。”
說完又開始琢磨開溜的事,沖在一旁杵著的曹錦一挑眉毛。
后者很貼心的稟道:“稟皇上,您不是召了吏部的大臣議事么?他們此刻多半在乾清宮外等著了……”
蕭楨象征性的訓斥了他一句:“真是多嘴,朕在這陪母后說會兒話,要他們在宮門外多等會就是了?”邊說邊瞄著衛太后。
衛太后心里明鏡似的,可如今兒子已做了皇帝,不能當面就訓斥,只好道:“罷,你去吧,望你時刻銘記先皇遺訓,以江山社稷為重,若是敢有半分懈怠,母后定不與你干休。”
蕭楨心頭狂喜,連連應是,拜別了兩位母妃,貴太妃亦站起來還禮,才在一眾太監宮女拱衛下遠去。
毓淳見衛太后心情見好,又試探著道:“母后,李思揚雖有錯,卻也是因為救父心切,有情可原,判以極刑是不是重了些?”
衛太后臉頓時一陰,不管如何,他是做不了自己的閨女婿了,必須得讓女兒對他死了這條心,于是叱道:“哀家自有主意,此事你不要插言了。”
毓淳再不甘,也知道李思揚頂撞母親,是真的惹怒了母親,況且也看出了她的決心,她絕不會為了前途而置父女感情于不顧,一時間又是欽佩又是酸澀,她對李思揚感情還沒到那般難以自拔的地步,如今幫到這一步,也算仁至義盡了。
貴太妃垂目聽著,在心中嘆了一聲,倒是有些可惜這個孩子,于是求情道:“妹妹,依我看,他縱然有錯,可終究還是個孩子,你我都是為人母的人了,不如暫且饒他一命吧,也當是為兒孫積攢些福蔭。”
衛太后雖是婦道人家,卻把皇家尊嚴放在首位,況且她認定以李思揚的脾氣,必是桀馬而非訓騾,做不了他的主,所以心中早起了殺意:
“姐姐說的我何嘗不知,我難道就不憐惜這孩子的才華,想趕盡殺絕,可是她眼中完全沒有上下尊卑,唯圣意是從,性子里一根犟筋難除,絕不會放棄為他爹翻案的意思,留下恐非皇室之福……”
兩人正說著,一個小黃門來問,該如何安置李思揚,原來宮中之人犯錯,多半是去辛者庫、宗人府領責,可李思揚卻非宮內之人。
侍衛們沒招,只能暫將他押在班房之中,又顛顛兒的跑回來,是否等天亮再送回錦衣衛大牢還是哪兒的?
衛太后一時也懵住了,她哪里知還有這些道道,正想著,總管太監馬云成來報:“罪犯李正芳在獄中咬舌自盡了……”
原來崔湜發現李正芳一死,立馬來稟告蕭楨,蕭楨正跟兵部的人耍心眼子,一聽是李正芳這事,一擺手讓他去回太后,可他又進不了**,只好托馬云成來回話。
衛太后一驚,很快恢復了平靜,冷冷道:“不過一個罪囚,死便死了,何必來報?”
貴太妃抿住朱唇,淺褐色的眸子像暗夜中一泉深潭,漾起一絲波紋,又漸漸消失開去……
窈姝在一旁一直看著衛太后神色,見她神情已經軟下許多,不失時機的開口勸道:“太后,既然他父親已伏法,那么這孩子就酌情減輕些刑罰吧?”
衛太后一時下不了決定,從輕處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又當如何處置呢?貴太妃建議道:“依我看,不如編入軍中,充任軍醫,也不算浪費他的才華。”
衛太后凝視著大開的宮門,燭影在她端莊的臉龐上躍動著,雖然她沒有明確的表示,可是其他人都看的出,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當那小黃門又屁顛屁顛跑回去宣布太后懿旨之時,李思揚正忙著。
原來,宮中有個侍衛,喚作江遠的,手背腫了一大片,又麻又痛,馬上又要換班,不及去太醫院看太醫,正大為苦惱。
恰好李思揚被拉過去,一看,說道:“多半是被毒螞蟻之類的蟲子咬了。”
江遠痛的緊,苦著臉詢問解毒之法,李思揚教他去找些大蒜和胡椒來,單只大蒜也可,在創面上涂擦幾次就好。
這雖只是家常的方法,江遠卻連連道謝。
衛太后命暫將他關押在班房之中,明日宮門一開,就押送至錦衣衛衙門結案。
聽到李正芳的死訊,李思揚心中頓時一沉,卻一滴淚都哭不出來。
心里比她還委屈,還要欲哭無淚的,當屬薛世林了,他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崔湜,枯坐在大門里的石墩子上,古書沒拿到,錢倒是賠進去一大把,真真兒的肉疼。
曹公公確實厲害,知道李思揚治好太后的病,偷偷兒讓人把李思揚身份透給太后,連消帶打,好歹讓太后動了氣。
李正芳是死了,可小孽種命大躲過了,這打蛇不死,萬一被他將來尋到機會,知道自己辦的缺德事兒,還不得狠狠反咬一口。
更讓他矛盾的是,小皇帝貪玩,受不了規矩拘束,幾個貼身的太監都跟著胡鬧,自以為是獻殷勤的變著法兒的給皇帝提供便利機會,且他們覺得一朝天子一朝臣拉,他們內官也得換換血了,覬覦起司禮監的位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