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爺陷入深思,手里還捋著那么一小撮胡須,你說這二姑媽的小舅子的七大爺的八大姑家的表哥左千戶咋就辦出這糊涂事呢??。慨斦嬉詾檫@世上沒王法了?
不過說回來,在這地界兒,還真沒人能撼動他倆的勢力,河南富商又不多,黑幫也不猖獗,都是編戶齊民。
若是自己不幫這個大表哥,那么自己日后的日子便不好混,若是幫了,以后會不會給錦衣衛揭出來?罷罷罷,黃老爺打定主意先拖著,搖搖頭擺擺手,活像只活王八。
在問清楚左千戶手腳利落,只有她自家人是人證之后,黃老爺更加端肅了幾分,一拍驚堂木,砸到了自己個大拇指,忖的吆,眼含熱淚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有人膽敢在老爺轄下作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來呀,拿老爺簽令去傳當事人到堂對峙。”
不管如何,過程得走,黃老爺可是讀書人吶,可誰都沒瞧出來,去傳被告的,正是方才撞破老爺好事,老爺的心腹,小心肝的小情郎……
就在此時,高睿也迎來了一個小客人,那就是芹子還有那牙牙學語的小弟弟。李思揚迎過去,一見面鼻子頓時一酸,似乎又看見小時候自己背著弟弟去上學的情景。
上前兩步接過小四,芹子見了高睿才委屈的哇的放聲大哭,高睿手忙腳亂,李思揚把孩子給他,自去安慰了一會,才好。
原來娘親領著哥哥先去宛縣縣衙告狀,宛縣縣令不敢接,推說不是自己轄境的案子,胡家嫂子又帶著人往濰縣去。
家里單留下婆婆照看倆孩子,可一連串的打擊下來,老人家病的人事不知,屋里又停著爺爺的尸首,弟弟沒命的哭,娟子無法,只能抱著弟弟來請李思揚去給奶奶看病。
高睿聽罷氣道:“胡家嫂子太輕率了,黃縣令是什么東西我最清楚,這一去怕是要吃虧啦。”剛說完,表情一韁,左胸前被小四抓了一把。
李思揚原本皺著眉,見此倒笑了,接過小四來,讓人熬點稀粥喂一喂,心中也覺得芹子太大膽了,就敢背著這么小的孩子走山路,受了驚或是遇上野獸怎么好,難道不知放在鄰居家么?
高睿見李思揚喂得得心應手,就他懷里捏了把小四肉嘟嘟的臉兒,說道:“芹子被左千戶看上只怕兇多吉少,我連夜去打聽打聽,盡量救出來。”
李思揚點點頭,高睿粗中有細,倒不用自己多叮囑,喂好了小四,交給芹子,又托許益民看著,簡單問了芹子病癥。
和許益民一商量,多半連著天陰,心肺氣虛的老病又犯了,家中又逢此厄運,越發催化了病情。
因此帶了柏子仁、炙白前、炙蘇子、炙草精、炙紫苑、白杏仁等藥前去,醫治一番,好容易安穩住老人家情緒。
胡婆婆早沒多余的心思去感激李思揚,卻還想到苦勸他去兒媳婦屋里歇著,直至他勉強應下,才倚在被上半躺著迷困住。
胡家雖不是家徒四壁,經那一番摔砸,也沒什么像樣的家什了,茅草屋里泛著潮氣,以及一股淡淡的泥土味兒。
他是為太后看過病的,如今照看胡婆婆,頓時心中感慨良多,若是衛太后此刻也在,不知會做何感想?
同樣是亡了丈夫,一個可以已所不欲而施于人,一個只能默默承受,還要受人威脅,若說胡婆婆自作自受,她向來老實巴交?若說他兒子作惡多端,胡楠也算是因公殉國,這些落差都落在李思揚這個第三者眼里,心里氣悶的緊。
李思揚自然不愿去胡家嫂子房中睡,畢竟女扮男裝,傳出去不好聽,況也怕胡婆婆有什么不測,畢竟這可是心臟病,可歸入西醫的心衰,半夜不能沒人在邊上盯著,只坐在一把沒填漆的椅子上,倚著靠背睡著。
這個位置極別扭,也睡不好,雞叫三遍,天還沒亮透就醒了,看看胡婆婆脈息平穩,呼吸也均勻才塌下心,出去透透氣……
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薄霧漸散,這樣走走歇歇,竟盼到天大亮,只聽院中狗吠,尚未出門,就見高睿帶著芹子回來,臉色不大好看。
李思揚也不多說什么,接過小四,讓芹子下去做飯,才站在院子里問:“怎么樣?”
高睿氣哼哼道:“姓左的真不是個東西,娟子被他糟蹋了。”
李思揚心中一涼,又問:“那還能放回來么?”
高睿一拳打在院中虬枝盤結的老槐樹上,從牙縫中擠出:“回來還能怎么樣?左權說是會收在房里,還要跟胡家結親,這樁命案,只怕也要草草了之……”
這一拳嚇哭了小四,李思揚好容易安撫了,才道:“你別太灰心,還沒到那步田地。人活著就好……”
高睿猛地轉過身來,眼眶紅紅的,緊緊的打量著李思揚,直看到他不自在,才道:“對于女人來說,名節比命還重要,我真怕他……”
李思揚搖搖頭,這會不好跟他強辯,何苦堵的他心里不痛快,嘴上道:“我看娟子骨子里也有股韌勁,既成已定事實,況家里還有親人,她尚不至于尋短,不知,胡家嫂子告狀告的怎么樣了?”
高睿才反應過來,道:“派去打聽的人還沒回來,別出什么事才好。”兩人正說著話,芹子從鍋屋探出頭來道:“哥哥,吃……”
后頭的話沒有聽清,因為從十里開外,黃河方向,想起一陣龍吟之聲……兩人對視一眼,高睿折身往回一望,道:“你照看孩子,我去瞧!”
李思揚點點頭,極力掩飾心中不安,一面命芹子收拾家里值錢的東西,一面又伺候老人小孩兒吃飯。
只聽嘩啦啦,外面又開始落雨,瞬間化作狂風暴雨,屋中瞬間暗下來,胡家的茅屋之前被高睿帶人修葺過,只有角落處漏雨,滴滴答答的敲在接雨的粗瓷碗里。
芹子點了油燈,老少四人圍坐在東屋里,安靜的等著,又不知在等什么,只聽見滴滴答答雨滴敲打碗盞的聲音,這種氣憤分外詭異,也分外磨人。
李思揚終于沉不住氣,把孩子交給老人,又拿了洗衣的大盆,啟下一塊床板道:“我出去看看,你照看奶奶和弟弟,若是有水來,把奶奶扶到門板上,自己個兒和弟弟坐盆里,千萬等我回來,知道么?”
芹子嚇的快哭出來,還是勇敢的點點頭,李思揚打了把傘,見村中尚有人在冒雨搶收糧食,本來見天晴拿出來曬曬,這下倒好,不如不曬……
還不到村口就見一人穿著蓑衣牽著頭驢頂風冒雨而來,見自己忙叫:“李郎中!”
李思揚回了一句,雨聲雷聲太大,不得不提高聲音:“原來是趙大哥?從哪來?”
趙大高聲道:“從鎮上回來!”
李思揚又問:“一路上都沒事吧?”
趙大想起路上遇的人,答道:“沒事,聽說大壩決堤拉,”李思揚咯噔一下,又聽他道:“不是這段,是陳縣那段?!?/p>
李思揚答應了一聲,心想芹子家應當無事了,高睿定是回軍營去了,于是便想回去,卻被趙大叫住:“看你是要回軍營?騎上驢吧,腳程快!”說著把轡頭交給自己。
“這……”李思揚有些不好意思,趙大爽快笑道:“鎮上人都說呢,要不是高百戶修堤,咱們這也得淹,咱們心里感激,你就別客氣了,過時再送回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