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放在如今尚需驚慌失措,何談在缺醫少藥的古代?
曹植《說疫氣》記載: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
辛知府正坐在自家屋里犯愁,怎么老天爺專跟他過不去?先旱后澇再瘟疫,存著心不讓他活了?他雖然貪婪無度,卻是也似懂非懂,老百姓被逼到極限,可不是吃素的。
他撩著官袍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外觀望,心道:老朋友咋還不來,不是早去請了?他五十歲年紀,寬肩細腰,穿上官服整個一人模狗樣,道貌岸然。
突然家丁來報:“左千戶來了!”辛知府立馬迎上去,那熱情勁就差一熊抱了。
左權比他稍小一兩歲,常年習武之人,更為精裝,看上去倒像四十剛出頭的,穿一領暗紫綢袍,束發玉冠,那模樣較之辛知府更加人模狗樣。
“哎呀,老兄這么急喚我來何事呀?”左權幾乎是被他把住一臂生生拖了進屋,一邊趔著架子走一邊詢問。
“你老弟還能如此悠然自得?瘟疫呀瘟疫……底下老百姓都快死絕了,可不能再瞞下去了,我日前具折上奏,請求補給糧藥賑災,圣上可是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呀,說我黃口白牙的虛報災情,謊騙朝廷,責令我全力安撫受災百姓,安置無家可歸的難民,不然就要治我個無能瀆職的罪過。”辛知府一把辛酸淚,抱怨著。
左權反復咀嚼這話,分析道:“只怕是曹公公在中間沒起好作用,咱們不是已送了上萬兩銀子了么?我家珍藏的那兩只三尺半的珊瑚都送了,尤嫌不足?”
辛知府道:“你哪知道,曹公公等內官正攛掇皇帝蓋豹房呢,那規制定是比肩皇宮吧,得多少錢?他這會正想方設法擠兌銀子呢。”
左權嘆道:“不是我不想做清官,你看做清官容易么?上頭哪一個巴結不到了事就辦不成,家里一家老小還得養活,你說我七大姑八大姨當初對我是有看顧之恩的,我能不孝敬么?”
“好了好了,如今也不是抱怨的時候了,”辛知府擺擺手道,“趕緊想個對策出來的是,等年上吏部考公司來一堪選,看看徐州被咱治成這個模樣,咱們都吃不了也兜不走。”
左權眼觀鼻鼻觀心,眉頭緊鎖陷入沉思狀,一邊上的侄子忙獻計:“叔父可知,百戶高睿營里有一個軍醫,是個人才,他們營中發病人數最少,連百姓都涌過去看病呢。”
左權與辛知府同時靈機一動,問:“靠譜么?”又想,如今這情勢,死馬當作活馬醫了吧,于是命府差去傳喚李思揚進衙聽調。
乾清宮里,正康皇帝剛剛看了十幾分鐘奏折,讓自個兒放松放松,右手捏了塊果脯吃著,一不小心吃嗆了,劇烈的咳嗽起來,一張俊臉咳得通紅
曹錦趕忙上前伺候,又是遞水又是端茶,嘴上道:“皇上定是太操勞了,這么些奏折不把人折騰垮才怪,上回傷了那么一回之后,就落下咳嗽的毛病,腸胃也不大好,老奴看著實在是心里頭難受啊,恨不能為陛下多分擔點……”
蕭楨喝了口香茶,漸漸舒緩下來,對他道:“還是你對朕忠心,母后還有那幫老臣整日說朕不勤勞王事,朕看奏折從白看到黑,哪點不勤勞了?嗨……”
他長嘆一聲,隔著胸口團龍繡紋撫了撫早已愈合的傷疤,慨然道:“朕一犯起這毛病,就想起崔湜當年救駕之情來,還有……”他緘了口,似乎又回憶起那日隔著一層單衣,肌膚相親之事,面露愁苦道:“若是恩人還在……”
曹錦忙道:“陛下快別傷心了,李姑娘紅顏薄命,奴才恨不得代她去死……”正說得煽情,一抬眼,見蕭楨望著頭頂承塵,目光離散沒有焦點……一時間不知怎么勸才好,心里急得貓抓一樣。
正當此時,一小黃門來報,戶部尚書王佶在殿外求見,蕭楨只好收回心神,強撐起精神,命宣。
王佶一身紅色官服,大袖飄飄,進的殿來施禮參拜,瞧見曹錦正侍立在蕭楨身后,不禁猶豫了下此行的目的,眼下這個時機是否合適?
蕭楨托腮看向他,問道:“愛卿求見,有何要事啊?”
王佶前思后想,左思右想,先挑了一兩件不太重要的事來說項,皇帝可是為了這個太監把先帝顧命大臣流放大半吶,自己這官帽還沒戴穩,搭上自己的前程值么?
蕭楨越聽越無聊,只道:“這些瑣事,愛卿看著辦就好,不必來回朕。”說著偷偷打了個哈欠。
拖延的功夫,王佶也暗下了決心,理順了思路,稟道:“陛下,河南先旱后澇,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竟至當街賣兒鬻女慘象……臣懇請陛下大發悲憫之心,解救黎民于水火。”
蕭楨吃了一驚,半晌才緩過來,問道:“朕不是已下令調撥錢糧賑濟地方了?”
王佶吃驚道:“哦?陛下仁慈,可怎么臣子從老家趕來,卻是見餓殍遍野,疫病橫行,百姓們拿到賑災糧餉遠遠不足,且凈是些朽爛之物,百姓日日以草根樹皮果腹,艱難度日……”
草根樹皮?能吃么?好吃不?蕭楨聽見這一奇聞立馬想到,隨即又回復正軌,不對呀,旨意多少天之前就發下去了,不可能當地官員還沒接到呀,他懶點,年輕性子難收斂點,但是不憨不傻的,很快就聯系到官員克扣上去。
曹錦一聽有些著慌,可當著王佶又不好說那些錢孝敬了蕭楨,正愁得緊,突然腦瓜一亮,稟道:“陛下,您不是還要召見丘陵詢問豹房督建進程么?”
蕭楨想了起來,思路立馬又順著曹錦牽引的方向去,自己個兒猶豫掙扎起來,克扣一點兩點也沒什么吧,就有王佶說得這么可憐?
上回南城失火,被那幫子人一渲染,還以為多了不得,還是自己微服出宮一看,京城還是一片富庶,百姓一片祥和嘛,這些人存心跟自己過不去,變著法兒的阻擾自己蓋新房子呢吧。
就在他準備駁斥王佶一番,大發龍威之時,門上又來報,吏部侍郎季璜求見。
季璜年近八旬,一頭白發雖罩在紗帽之下,一口白須以及眼角的色斑皺紋還是暴露了他的年紀,此人油滑的很,平日里甚會討皇帝開心,時不時送個家鄉特產什么的聯絡感情,也不知后來人是不是打這學起的。
曹錦一看,老季不算外人,也就漸漸放松了警惕,卻見季璜道:“陛下,河南水患嚴重,百姓三餐難以為繼,景象慘不忍睹,求陛下早發糧餉,為河南子民做主。”
曹錦一聽,大為光火,自己費了那么多心血想壓下去的事,被這幫子人給翻上來了,不就死幾個人么?又不是你自己的老子娘,跟你半毛錢干系也沒有,至于這么上心么?一面氣一面站在蕭楨身后怒瞪季璜,季璜只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瞧見。
一位朝中重臣說的可能不足采信,兩個加起來分量就比較重了,自己被關在這皇宮里,還真不知外頭變成啥模樣了,說實在的他此時恨不得扎翅膀飛出去親自看看。
也好過如今,就感覺自己一提線木偶,這個說說,他往這邊動動,那個提提,他向那邊靠靠,滿朝文武就沒一個可靠的,沒一個肯說實話的,也就照看自己長大的曹錦幾個人吧,還算是一心的撲在自己身上,就這還惹得那幫子人不高興。
害得他險些忘了,自己才是皇帝,是管他們的,要不是自己圣明,也不會發現王越就是當年謀殺自己那伙人的線人,如今了還往自己湯藥中下毒謀害自己,委實令他寒心,把王越打發了,幾個聒噪沒實效的老臣也收斂一些,身邊暫時清凈了幾天,又出這檔子事。
王佶等人見皇帝垂目不語,英挺的雙眉緊緊攢出一個疙瘩,一會開始在那一摞奏折中翻找起來。
曹錦也不解其意,問道:“陛下找什么?奴才幫您?”
蕭楨便收回手來,道:“戶部一個主事,呈上來一份彈劾河南道官員中飽私囊,私吞賑災糧餉的折子,給朕找出來!”
曹錦心中直打突突,皮笑肉不笑的應著去找,不一會就在如山的奏折堆里扒拉出一封奏本,雙手奉給皇帝。
蕭楨接過來打開,一目十行的瀏覽一遍,啪!把折子往桌上一叩道:“宣戶部主事謝澤涵入乾清宮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