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揚經一番上吐下瀉早沒了氣力，被腳下石頭一絆，摔倒在地，被狂怒的村民強托著朝前進。

合歡立馬意識到孤弱的自己已無法解救李思揚，她擦干了毫無用處的淚水，把干娘藏在柜子里。

快步朝村口跑，或者通知衙門來人救李思揚，她還認為，李思揚是為衙門辦事的，那些官老爺先前態度那般好，如今不能放任不管。

卻誰料她站在高崗上一看，險些嘔出來，村口依舊戒備，到處燒得焦爛的尸首，和濃烈的血腥氣以及皮肉燃燒的焦糊味，官兵們還在對有意試圖逃生的村民進行屠戮。

得去找許老爺子，她改變了主意，繞過坡嶺，爬上麥場，想從山后抄近路去高村。坡嶺很陡，她吸了口氣，提著裙子走了兩步，重心不穩翻滾下去。

等她再起身，已是渾身血跡斑斑，大腿被尖石拉出一道寸余長的口子，她吸了口冷氣，裹住傷口，一瘸一拐的朝前走。

地里還留著麥茬，一不小心就被尖利的麥茬劃個口子，合歡全身酸痛，已經忘卻了路是何方，只咬緊牙，穿過麥茬，就是官道。

只聽蹄聲如雨，遠遠看見大隊的鹵簿儀仗前來，為首十二匹寶馬，馬上端坐戎裝兵士，緊接著又是綴著流蘇纓絡的馬車，再后面又是大隊的士兵。

合歡傻了眼，這么大的陣帳，難道是……是……皇上來了？她不管不顧，撲上去使勁力氣叫道：“皇上，救人啊！皇上！”

謝澤涵正坐在車里，論行程今日就可達渭州府，原本可再快半日，誰料布政史司衙門設宴極力挽留，他雖不愿意多留，可孫忠卻執意跟他對著干，留下胡吃海喝，跟餓死鬼投胎一般，讓他又好氣又好笑，好哄歹哄，軟硬兼施才到了這。

孫忠三十歲余，比不得面白無須的曹錦，他面色微黑，右眼上還有一塊胎記，頗有口才，此刻正在于馬車內袖著手看著窗外，心中暗暗鄙夷道：

“這個謝澤涵，真他娘的不是好東西，布政史司給的那些寶貝，硬是被他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嘖嘖，若是他自己個兒來，得發好大一筆橫財吶。都怪曹公公，咋的叫個油鹽不進的滾刀肉來礙事？”

他一直是曹錦的人，又想起曹錦叮囑他的話來：“小忠子啊，這官場啊，爺們熬了這么多年，只悟出了八字格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懂不？

有錢有權才是爺，要想有權，就得拿錢巴結著上頭的，歸根究底，就是得有錢，才能有一切，別瞧那幫子朝臣平日里人五人六，不拿咱當人，咱們得忍，等到咱們大權在握的時候，瞧爺們怎么出這口惡氣。

爺們得讓這幫子衣冠禽獸跪在爺們膝下，自己個兒叫自己孫子！所以啊，這回去辦差，爺們只有一句話叮囑，多多撈功勞，大把收銀子，別的事不用你操心，爺們在宮里都替你張羅著吶！

至于那個犟眼子，甭搭理他，蹬鼻子上臉的玩意兒，以后功勞大了，還愁沒機會給他點眼藥，穿小鞋，使絆子？咱眼光得放長遠，皇上最煩那些在事上唧唧歪歪的人。

跟你說吧，皇上可不喜歡他了，河南地方上那些人，他想辦就辦，你別跟他犟，鬧出這么大事來皇上可是真動了氣，殺了就殺了，可是得做得干凈，別攀扯上咱們最為首要，懂么？”

他正回味著，突然聽見有人尖聲呼叫皇上！他條件反射的就要下跪，再到反應過來，馬車已停，撩開車簾往外一望，見謝澤涵已經命人來請自己，說是有人鳴冤，渭州州府為圖毀滅證據，下令火燒全村，欽差大人已下令先去村鎮救人，來問自己意見。

孫忠雖自私自利，但是他可沒親手殺過人，聽見要火燒全村，心中有些好奇，想湊熱鬧的心理作怪，吩咐那親兵道：“你去回你們大人，就說應該的，咱家沒意見！”

謝澤涵已命扈從醫官簡單為合歡包裹了傷勢，一路上細細問了此地的情形，心中暗暗有了個輪廓，火燒全村人，這縣官實在膽大包天。

又聽那樣一位好大夫就要被活活燒死，心中也是一急，心道：聽這丫頭所言，這個郎中有些手段，這樣的人才若是死了，甚是可惜，留著，對疫情控制也極為有利呀。

邊想著視線落在腰間所配琥珀上，心中暗嘆，李青梅的弟弟竟還活著，自己好歹要盡力一救，也不辜負相識一場。

大隊人馬通行無阻，村口的寥寥兵甲對付百姓還可，這些人高馬大的親衛兵一至，氣勢上就壓垮了，都感覺自家大人的前途要到頭，一邊抱怨自己祖上沒積德，一面束手就擒，被欽差衛隊拴螞蚱一樣捆好。

李思揚無力掙扎，連開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了，任由自己被村民綁在木板上，又抬到柴火堆上。耳邊嗡嗡作響，連村民們怒號：“燒死這個妖精！”之類的話語都漸漸不清晰。

她突然覺得很安靜，左右已經很困了，似乎覺得身下的木板床比家中的柔軟的席夢思還舒適，媽，我想你了。她喃喃了一句，緩緩閉上雙目。

我也可以說是為無產階級革命奮斗終身了么？我也算死得其所了么？無憾了，人固有一死，我為信仰而死，這段日子，艱苦卻充實，如果有下輩子，如果讓她選擇，她還會這樣做，她這樣想著……

似乎整個意識都超脫出肉體，她還是李亦然，不是李思揚，也不是李青梅，要回去了呀。

只見遙遠處紅光一閃，一聲厲喝：“欽差大人有令，刀下留人！！”

四角上的村民一個愣了神，另一個手一斜，火把已向柴堆落去，只聽嗖！一聲利響，一只雕翎羽箭破空而來，準頭十足，堪堪將火把射偏去，木訥的村民搞不清狀況的喝彩起來：“好！”

另兩腳上的人張了張嘴，沒啥感覺，又是兩只羽箭飛來，火把已脫手而飛不知去向。

人群中偏就有不知死活的，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子沖出來，接過落在地上的火把，噗一扔，準頭也不賴，正落在門板之上。

潑了火油的門板噗！翻起重重火浪，等奔馬來救的兩名親衛趕到近前，拿了樹枝去招呼撲火已來不及，撲撲的樹枝卻煽起風來，李思揚袍角處已著起火。火苗圍著她，似乎是一只等待涅槃的火鳳，詭異的是他身上卻不沾半點火星。

“哪里有水？”一名親衛抓住一村民前襟叱問，村名一驚，吃吃道：“這沒水，十里外有個池塘。”

那親衛扔了村民，呼道：“快去抬水救人！”

謝澤涵立在不遠處，左手中還握著一張鐵弓，盯著眼前紛亂的場面，心中卻蕩悠悠一點點下沉，這人只怕救不得了。孫忠在一邊閑剔牙，就差拍手稱贊：“好一團大火了！”

只聽噼啪！一聲驟響，天際似乎被強力撕開一道口子。豆大的雨點沒有征兆似乎從半天落下一般，嘩嘩落下，侍從中便有人呼：“老天爺發怒了，下雨來滅火，這人只怕是天上神仙，死不了呀！”

便又有人附和，村民們面面相覷，很快又被說服了，集體動手來解救被綁住的人。

謝澤涵唇角漾出一絲笑來，心中也放松下來，吩咐隨行的侍衛道：“捉拿那個拋火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