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的肚子逐漸顯懷了。她情緒越發的不穩定,時而焦躁不安,時而憂郁消沉。如果免不了一死,只有兩條路,一條是逃走,一條是比想要你死的人更強大。而玉珠,恐怕只能選擇逃走。可又有誰能幫我們呢?
我每天會陪玉珠出去散會兒步,這樣對大人孩子都好,免得悶在屋子里胡思亂想。
又是早春的季節。看著四下的景象,忽然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拓跋第一次深深地吻了我。心里竟還有些悸動。他的改姓方略已然在重重反對之聲中昭告天下。他這種近乎偏執的漢化運動,會在中國的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珠兒忽然說“小魚師傅,你說,如果總是要死的,不如我現在就死掉算了,免得孩子出來受苦”。她神情有些恍惚。我擔心她再這么下去,只怕會出問題,一會兒回去得請太醫來看看。
妹兒回來稟報“太醫都去皇上的寢宮了”
“皇上怎么了?”我心里有些慌。腦海里搜尋不到此刻的歷史。
“聽說病了好幾天了,不見好”妹兒說道。
是什么病呢,幾天都不見好。我有些緊張,想去看看。可眼下,我一個宮女,怎么見得著呢。
我遠遠的徘徊在顯陽殿外面,只見各位王宮大臣,各宮嬪妃都被攔在外面。說是請福就好,不讓入內,以免將外界的污濁之氣帶入室內。
眾人議論紛紛。到底是什么病,要這般行事?
夜里,眾人散去。我來到宮門外,求侍衛讓我進去,侍衛好歹不放行,還拔刀相向。
“即便是要殺了我,也讓我看一眼皇上”我說道。那侍衛忽然一改鐵青的臉色,小聲說道“姑娘往日寬待我們,我就跟你說個實話,皇上的病十分兇險,你進去也會被染上”
皇上得的是傳染病?!
若真是這樣,宮女們只怕都不愿意照料,即便是被迫照料,也不會盡心盡力。
“多謝”我說道“還是那句話,即便要殺了我,也讓我看一眼皇上”
他面露難色,說道“你若執意如此,我就要依旨辦事了”,說著微微舉起鋼刀。
“讓她進來”,是劉公公的聲音。侍衛只得放行。
除了留守的兩個太醫,遠遠看著,也就只有兩個宮女,蒙著口罩忙進忙出。
拓跋躺在床上。我走過去,“姑娘”劉公公喊住我“太醫說,不能靠近,不然你也會染上的”
“皇上得的什么病?”我問道
他搖搖頭,探了口氣說道“太醫說,高熱惡寒,嘔吐,手臂已然出了瘡疹,是瘡疾”
難道是天花?只不過這個時代,還不被人熟知,記得有書記載說是東漢光武帝年間就有發病史,記為瘡疾。
“公公,我想留下了照顧皇上”雖然我不知道歷史是不是有變數,但我不能棄他不顧。
他嘆了口氣說道“姑娘自己保重,我們在外堂候著,有事兒喊我們”,他說著把太醫請到外堂,丫頭也跟著在外堂候差。
我走到床邊,拓跋憔悴了很多,微微睜著眼睛,嘴唇干裂,昔日雄姿英發,霸氣十足的樣子蕩然無存。我心里有些酸,不自覺哭起來。他看著我似乎想說什么話。我俯身過去,只聽他用微弱的聲音道“出去”
我一把握著他的手,說道“我不出去,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準你死”
他用力推我,似乎用盡了現在所有的力氣。我抱著他,把頭埋在他胸前“還在生我的氣嗎?如果能氣好,你只管生氣好了,等你身子好了,接著氣,使勁氣,氣死我都沒關系”
我抱著他,覺得好久都沒有這么溫暖的感覺了。
丫鬟進來送藥,我接過來,忽然手指上一陣刺痛,原來藥碗邊緣缺了一個小口子,鮮紅的血滴進藥碗了。
“這么大意,萬一傷了皇上,你可擔待得起?”我微微壓著怒,說教著。這丫頭太大意,現在非常時期,一個不好,拓跋只怕就好不了了。
她忙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說“奴婢該死,奴婢這就去換一碗藥”。
只見拓跋抬了抬手,示意把藥拿過去。
“皇上,我的血滴進藥碗里了,換一碗吧”我輕聲道。
他有些固執地搖搖頭。
我對跪在地上的丫鬟道“你且下去吧,往后可不能這么大意了,不說別人,你得為自己負責不是”她點點頭,退了下去。
我扶他靠坐著,一勺一勺喂給他喝。他太脆弱了,藥喝著,還從嘴角邊流出一點點,我用手帕細細給他收拾干凈。
“還是躺下吧”我說道“坐著有些費力”
他看著我道“靠著還好”,忽又說“是老天要我把命也還給你嗎?”
他的話讓我有些難過,我說“皇上,跋陀大師說我有慧根,我的慧根告訴我,你不會有事的”。
他又嘆了一口氣道“你就不怕嗎?這病是會死人的”
“皇上,別說話了,躺下歇著吧”,看他說話很有些費勁,我固執地讓他躺下“等明天早上醒了,我再回答你的問題”
他慢慢睡著了,燒一直沒退下來,我隔一個時辰給他用溫水擦一遍身子。
下半夜里,眼皮子沉沉的,我趴在床邊打著盹。
“小魚兒,小魚兒,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照顧好自己”拓跋忽然說著,然后就看到他滿臉鮮血,掉下懸崖...
“皇上,皇上,不要走,不要走”我追喊著,忽然感覺有誰推了我一把,我也掉下了懸崖。
“小魚兒,小魚兒,你怎么了”又是拓跋的聲音“怎么滿頭都是汗?”
原來是一場夢。
“皇上醒了”我說著,摸了摸他的額頭,不那么燙了,我朝外喊道“太醫”
他們一行匆匆進來,各種診斷,李太醫驚喜道“真是奇跡啊,皇上已然好轉”,忽又看著我道“你可給皇上食用過別的東西?”
我漠然搖搖頭。他又道“真是天意啊”
我忽然想起,難道是我的血起到作用了?噢,難道說我接種過天花疫苗,我的的血就能救他?這從醫學上說得通嗎?我不懂。管不了那么多了,這世上已經有太多不可能的可能,既然確實有效,那就繼續試試。
過了兩日,皇上能下床了。太醫診斷說皇上瘡疾已除,只需好好調理,不出幾日就能痊愈。
“皇上,既然都好了,我就先回去了”我對拓跋說道。
他忽的抱住我,說道“沒聽太醫說嗎,要好生調理,你得留下來照顧我”
既然這樣,多照顧幾日,等他痊愈也好。我輕輕推開他“趕緊去躺著,讓我照顧,就得聽我的”。
他忽然笑了起來“小魚兒好大膽,竟讓天子聽你的”,然后又擁住我說道“原諒我好嗎?”
聽著這句話,想著這些天的委屈,想著在玉熙殿當差的那些時日,心中五味雜陳。有些疼痛我不愿意再受。很多事情不是一句原諒就可以當沒有發生的。身體傷了可以治,心傷了沒法醫。如果注定要這樣在一起,還不如分開,尋找各自的快樂。
我輕輕推開他,緩緩握住他的手放到我心口“我想生氣,我想恨你,可我恨不起來,你一直都在這里。但是,但是可我們回不去了”。
“回不去?”拓跋有些驚訝我這樣的回答“只要你愿意,我們還可以像以前那樣”
我搖搖頭,說道“皇上,放我出宮吧”
“這不可能”他不由分說依然把我擁入懷中,緊了又緊,繼續道“我知道那些日子,我很過分,可你知道嗎。我一想到你竟會為了別人去死,我的心里就疼痛難忍。我只能,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傷害你,其實也傷了我自己”
他完全沒有作為一個皇上的威嚴,只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表白。我該原諒他嗎?或者說,原諒他,我能更好的為陳澤成報仇,還能保護珠兒,亦能有機會見到跋陀大師?
我說道“皇上,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兒嗎?”
他放開我“什么事?”
我想著該怎么說陳澤成的事,才不會再次惹怒他呢,雖然剛才已經把話說開了,但我還是不敢保證。我想了想,說道“劉澤成和我是同鄉,我們認識很久了,他對我也很是照顧,這次還救了我的命,不錯,你如果非要說我們的感情不一般,我不否認。可是我和他之間沒有發生半點你們想的事情,我們沒有任何逾矩行為。何況,現在人都不在了,你就不要再計較了。但好歹,我這條命是他救下的,總該為他報仇的。”
拓跋聽著我的話,默不作聲,思量良久,說道“那日抓到的刺客自殺了,但從他們身上的紋身判定,是南朝的人。很可能是蕭氏派來的刺客。你怎么報仇?”
原來是南朝蕭氏派來的人。南北兩朝長年對峙,他們想要刺殺拓跋也是情理之中的,可惜陳澤成當了炮灰。我該怎么辦,原本想著抓到刺客送官就辦即可,可眼下已經不是我能力范圍內的事情,幕后黑手是一個朝廷。
拓跋拉著我的手,又道“你放心,朕遲早會會滅了南朝的。”,天子氣概又浮現在他容顏之上。
我點點頭道“皇上,躺下吧”
他緩緩走到臥榻邊,躺倒床上。我幫他把被子蓋好,說道“皇上,你躺一下,我去看看藥,那些丫頭做事,我不放心”
他忽然一把拉住我“陪我躺一下”。又是那副讓人無法抗拒的神情。我緩緩躺過去,心里暗暗嘆了口氣,方子虞,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沒救了。
這幾天一直沒怎么休息,一會兒就沉沉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拓跋已經半坐起來,靠在床背上。我迷迷糊糊的賴在他身上,不起來。
“小魚兒,瑛兒說想要你做她的母妃,朕封你做右昭儀,你也可以把她帶在身邊了”他說道。
我不想再當什么娘娘妃子了,何況我的冊封在這宮里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本就招人話柄。我一窮二白的背景,加上各位娘娘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如果皇上強行做冊封大典,昭告天下,到時候那些大臣們圍攻起來,我惹的禍就更收不了場了。想到這里,我說道“皇上,我不想當嬪妃,我只想做個普通的宮女”
“小魚兒,朕說過了,不會再傷害你了,又怎么能如此屈待你?”他微微蹙眉道。
我坐起來,看著他說道“你知道的,我不看重這些名分的,我只是想活得簡單些”
他嘆了口氣道“那就封為內司,勿要再推卻”,他的話溫柔中帶著不容反駁的氣勢。
我只得接受這個雖然是宮女,卻會讓生活更加復雜的頭銜。但只要不和那些娘娘們爭鋒吃醋就好。
內司,簡單來說,就是宮女領班,管宮中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