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王和商祺要離宮了。
我最害怕這個季節的離別,臨近冬天,外面一片蕭條之色,屋內一片離別之愁。
商祺哭得稀里嘩啦,中山王勸道“一定還會再見的,相信我,要不了多久”
商祺小鳥依人般挽靠著他的肩膀,淚眼朦朧道“真的嗎?可不許騙我的”
“本王可以作證”元勰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我請了個福引他進來。
元勰朝門外探了探,有些神秘的說道“不出一年,你們一定會再見的”
看元勰說的這么篤定,又好像有些話不能說破,我便也不細問了,走到商祺跟前,拉起她的手“既然兩位王爺都這么說,那定不會騙我們,你可不許再哭了,我該舍不得放你走了”
我用力的抱了抱她,在哭泣和不舍中,送她離開。
秋水軒一下子又空空蕩蕩的,我也該離開了。
春吉看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忙說道“主子,皇上吩咐了,秋水軒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就在這里住下”。
秋水軒住起來自然嫻雅安靜,可拓跋這份心意,我現在怕是承受不起“我在內侍司當值,住在這里,別人該說閑話了,何況住這里當差也不方便”,我不顧她有些為難的神色,自顧自收拾著東西。
“主子”春吉一下跪在地上“你若不肯留下了,皇上定會責罰奴婢”。
這個拓跋都說了不強迫我,干嘛還做這種事,真是的。“你起來吧,地上冷”我說道“皇上哪兒,我去說”
剛去到式乾殿,就遠遠看到拓跋和元勰在里面。人家討論著國家大事,我這么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跑過去說,好像有點兒小題大做。算了,等那天正好碰上,再說吧。
一陣涼風襲來,我打了個冷顫,緊了緊斗篷,往回跑。
屋里究竟暖和多了,余香幫我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我“姑姑,劉先生剛才來過,你不在,他就走了”
陳澤成來了?找我什么事兒呢?我淡淡問“他說什么了?”
“什么都沒說,你不在,他就走了”余香答道,又幫我添了點茶。
我喝著茶,發現半天都沒看到寧則,“寧則呢?”
“噢,玉熙殿的冬雪得了頑疾,估摸熬不過臘月了,那邊差人來讓過去看看后事安排,還要安排新的宮人”她說道“姑姑不在,寧則就過去了”
冬雪是馮妙蓮的貼身侍女,怎么說病就病了呢,“先前怎么沒一點風聲?”我問道,想著她們私下多少會打些交道。
她神色變得有幾分哀傷,答道“先前只是說染了風寒,也就沒人注意,可不知怎么就病得起不了床,若不是玉熙殿差人來,我們也不知道”,說著還搖了搖頭“真是可憐”
想著這會子也沒什么事,過去看看吧,冬雪好歹也是四品的恭使宮人。
冬雪住在玉熙殿的偏堂里一間小院,院里還有冬梅和其他幾個宮人,都是在玉熙殿當差的。
本想著先去正殿給馮妙蓮請個福,看門的宮人說她出去了。
剛進冬雪的屋里,就聞見一股刺鼻的藥味兒。
冬雪躺在床上,形同枯槁,毫無生氣,和之前那副仗著馮妙蓮昭儀地位的趾高氣揚的模樣天壤之別。
見我來了,她撐住床板,緩緩起身給我行了個禮。
人啊,非要到了這副境地,才知道把自己放低。
我搬了張椅子坐到床邊。
“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冬雪費勁的說著。
“有什么話,等身子養好了再說吧”我輕聲道,看她吐幾個字都費勁,還怎么說話啊。
“我只怕沒有機會了”她說著,又緩了緩氣,好一會兒,繼續道“今天是趁著昭儀娘娘到李貴人那邊去了,才托人請你過來的”
聽她這么說,請我來不是馮妙蓮的意思。這只怕又該得罪人了。算了,來都來了,想那么多也沒用。我示意她們都下去。
冬雪看著眾人都下去了,從懷里摸出一枚玉佩遞給我。我接過來一看,竟是竹春交給我的那枚。
難道連冬雪都是南朝的人?
她似乎看懂了我的差異和遲疑,淺笑了一下,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是南朝的人,我在只是知道這東西約莫對你很重要,這是我從昭儀娘娘那里偷來的,只當是我還你一個人情”,她說著又重重抽了一個口氣。
她還我什么人情呢?她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情嗎?
看她的樣子,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我不想再問下去了,遂說道“你好好養著吧,不要再說了”
她一把抓住我,說道“若不是當日我向馮昭儀報告玉嬪來過玉熙殿,撞破了她的事情,玉嬪興許就不會死了,我知道你和玉嬪情同姐妹,請你原諒。”
噢,原來她是為珠兒的事情自責。
我暗自嘆了口氣,說道“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你現今這般模樣,還是好好養身子吧”
她又說道“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她終于還是要把我除掉,這些早在我意料之中,怪只怪自己做的壞事太多,秋環,玉嬪,還有你的孩子,都是她吩咐的。”
她說著緩緩伸出手“請你原諒”,我想握住她的手,可遲遲沒有把手伸出去。
她的眼中有一絲遺憾。我忙說道“我不怪你,你不過是聽命行事”。
我把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塞進被子里“你放心吧,好好養著,我想辦法請太醫好好給你治”,口上這么說,心里明白,沒有人敢違逆馮妙蓮的意思,給一個個小小的宮女治病,何況這病還是拜她所賜。
權當是讓她寬心吧。
“還有一件事”,她又說道“玉熙殿里的男人不止一個”,她說了這句話,便停住了,微微昂著的頭緩緩落到枕頭上,臉色平靜安詳,仿佛是交代完了所有事情,可以安心了。
我原本以為她這句話還有下文,卻只說了半截把我吊著,不上不下的。
回到內侍司,心里一直無法平靜。眼看一條人命又要香消玉殞了,不免傷懷。又想著她沒有講完的話,心中更是千頭萬緒。不自覺拿出那枚貌似黃龍玉雕琢的玉佩,又想起了洛陽。此時的他,是不是回到了那片孕育他的土地呢?對于南朝的歷史,我也只是知道了個大概,洛陽到底在南朝皇室是個什么角色,此時還不明了。
清晨醒來,就聽到丫頭們的嘻嘻聲。隨意披了件衣服,推開窗戶,地上,樹上,廊檐上,屋頂積上了厚厚的一層雪。估摸下了一夜的雪呢。微微起了點風,樹梢上的雪紛紛往下落了些許。丫頭們看見了,都跑到樹底下,感受置身白雪飛舞中的愉悅。余香早已在一旁堆起了雪人,看樣子很有一會兒了。忽然從雪人的背后竄出一個小丫頭,噢,原來是瑛兒,她笑嘻嘻的說“這雪人比我還高呢”。
“公主”一個小宮女從一旁跑過“快把斗篷穿上,該回去了”。
瑛兒扭捏著不肯離開,小宮女不知道在瑛兒耳朵旁邊說了些什么,瑛兒乖乖的披上斗篷,依依不舍的走往外走,忽又回頭喊道“等姑姑醒了,可得告訴她,我來過”,說著和小宮女一蹦一跳的出了院門。
這個丫頭!我竟有些感動。
待我梳洗好,寧則跑進來,輕聲道“冬雪死了,今早的事兒”。
“既如此,按制處理就好”我淡淡答道,剛還有些輕快的心情一下沉了下來。
寧則點點頭,說道“新的宮人怎么安排?”
“馮昭儀若點了名,就順她點了名的,若沒點名,就按照常規遣派”我吩咐道,又朝外看了看“天這么冷,你在外面跑來跑去的,把這個拿在手里暖著”,我說著把自己的暖包遞給她。
她猶豫了一下,接了過去“多謝姑姑”。
我好好整理了一下情緒,該去內侍司辦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