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夫人住在長秋宮，是公子懌的生母，我平常很少和她照面。她這長秋宮我還是第一次登門。

還沒有進到內堂，安碧就出來迎我“姑姑好”。

“羅夫人可好”我沿路問道“可知你家夫人找我何事？”

“奴婢不清楚”她笑了笑“你進去，夫人自然會告訴你的”

羅夫人身著一襲橘色漢服，外有黑紗做襯，端莊嫵媚皆有。我行了個禮，站在一側，聽憑吩咐。

“坐吧”她輕柔說道，又示意安碧先下去。

宮人門都紛紛退了下去。看這架勢，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小魚，本宮就直說了”她輕柔的說著，水潤的雙眼略帶一絲惆悵，安然的面龐又略帶一絲勃發的生氣“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找個好的男人”，她說著看了我一下，貌似在探尋我的反應，看到我面無表情，她繼續說道“可你這一輩子，還可以依靠誰，誰又敢給你一個名分。”

她說的好坦白，雖然這件事我也明白，也在心中盤算過，但我并沒有因此而覺得活不下去“娘娘想說什么，就直說吧”

她繼續道“我派人打聽過了，你沒有家人。即便出了宮，你一樣無依無靠。”

“夫人”我打斷她的話“奴婢不需要依靠誰，奴婢一個人也能過好”

她許是沒料到我會打斷她的話，也沒有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猶豫了一下，又說“你現在能照顧好自己，可老了呢，不能動了呢，怎么辦？”

她這句話是真說到了點子上，憑我再倔強，也還是會病會老，真到動不了，生活不能自理該怎么辦。在現代，還有個養老院，可在古代，就只能等死了。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她說道“趁著本宮現在還能說上幾句話”。

離開長秋宮，我一路都在想著她的話，腦袋里盤旋著自己病了老了的凄慘模樣。一不小心，撞到樹上了。

“喂，你想什么呢？”，我捂著腦袋抬起頭，看到同樣捂著腦袋的陳澤成。

“想我老了怎么辦”我沒好氣說道，心想要是早早的在一起了，不就啥事兒沒有。現在弄的我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

不等他答話，我就匆匆離開“改天聊，我頭疼”。

回到內侍司，一連幾日，我都在想羅夫人的話。

正發著呆，寧則上來傳話“姑姑，王福公公傳話，說是陛下請你過去”。

這個拓跋找我干什么呢，想著上次打他那一耳光，不自覺看了看自己的手，燙傷早就好了。

遠遠看著他，心事重重的。吸取上次的教訓，一進去就高聲請福。

“朕明日要去平城”他用一種讓然琢磨不透的神情看著我“你一直都記不得朕，朕想著帶你一起去，我們是在那里認識的，你興許會想起來的。”

出宮去走走也好，好久都沒出去了，我雖高興，可看他那神情，心里有事兒，“陛下，你去平城所為何事？”我輕輕問道。

“穆泰聯合陸睿等人在平城策劃謀反”他說起這個神情越發凝重，“朕已經派遣任城王前去平息，但朕想親自過去搞清來龍去脈”

原來如此。這確實是件大事。平城兵變是拓跋當政期間最大的一次政治反動事件，而且還將牽扯到廢太子元恂未來的命運。

這次出門拓跋沒有帶多少人，劉公公和我，還有幾個侍衛。我是治病為由勉強跟出來的，順便充當這期間侍候拓跋飲食起居的侍女。出門在外，就我一個女的，我覺得有些別扭。為了保持一份好的心態，也為了避免和拓跋孤男孤女相對，我執意要打扮成小太監，劉公公和拓跋都應允了。

這一路上，跟我當年來洛陽時看到的風景差別不大，但依舊吸引人。如果是我一個人出來，一定會走走停停，好好欣賞一下大山大水，可眼下拓跋愁眉不展的，滿腦子都是平城的事情，哪有心情陪我看風景。

我們到達平城的時候，事件已經平息，穆泰、陸睿等人已被關押。

任城王帶拓跋去審問犯人，我們一眾等在外面。

過了一個時辰，拓跋從里走了出來，看起來心情十分的差，走路都有些不穩當，我上前扶住他“先回去歇息一下”。

我們住在平城原來的皇宮，現在算是行宮。

他依舊住在原來的寢宮，依舊睡原來的龍床。看樣子他有些心力交瘁，回來就躺下了，過了飯點還沒有醒。我坐在一側，靜靜的守著他。

“小魚”他微微睜開眼睛“過來”，我有些遲疑的靠過去“皇上有什么吩咐，是要喝水嗎”，我起身，想給他倒杯水。

他忽然拉住我的手“你會背叛我嗎？”

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話，想了想，說道“你是皇上，奴婢怎么會背叛皇上呢”

他微微放開我的手說道“那為什么，為什么他們統統都要背叛朕，連朕的親生兒子都想要謀反？”

果然，果然他審訊的結果牽扯到了皇子。我安慰道“皇子怎么會謀反呢，一定是遭人誣陷的”

他自顧自起床“去拿些酒來”。

“不許喝”我說道“借酒消愁，愁更愁”，看他不為所動，我又說“這樣吧，你若心里不舒服，我唱首曲子給你聽”

他淺淺一笑，點了點頭“往常只知你舞藝超群，卻不知你會唱曲”

于是，我又把《忘憂草》唱了一遍。看得出，他聽得很認真，可是看起來越發的傷感。看著他的樣子，我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他不是洛陽，他有別人不懂的哀傷。

“對不起，皇上”我怔怔道“我換一首歡快些的曲子”

“不必”他說道“這首挺好，這曲子叫什么名兒”，貌似這首歌打動了他。

“忘憂草”我答道。

“忘憂草”他忽而笑起來“是應該把憂愁都忘掉，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不由分說拉著我往外走。看那路線，好象是舞林坊。

舞林坊依舊是一片廢墟。他走到廢墟中間，說道“你還記得嗎，在這里，你答應我去洛陽碰面”。

我怎會不記得，一轉眼，過去了五年。這五年之中，發生了太多事情。

“你想起我了嗎”他忽然問道，滿臉的期待。

看著他，我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殘忍，他的哀傷我是明白的，但仍然在這份哀傷上又重重的加上一筆。以前，我一直以為他并不愛我，他不過是把我當作一件還看得上眼的玩物。可是直到那天打了他，我才漸漸看清一些事情。他對我的包容已經遠遠超過了一個皇帝對一個女人的寵愛。

“你心里有我嗎？”我問道。

他聽到我的話，先是一臉的詫異，轉而溫柔說道“你感覺不到嗎”

我當然感覺得到，可他不是我一個人的，他甚至都不是他自己的，很多事不是我們能左右的，我說道“我害怕”。

他朝我走近一步“你怕什么”

我說道“我害怕，我一走近，你又離開”

“我是一國之主，我有很多的無奈，可是我從未想過離開你”他娓娓說道“也許很多的時候，你會受些委屈，但我保證，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保護你，只是，不要因為一時的挫折就想要逃避”

“不要因為一時的挫折就想要逃避”，我在心里重復著這句話，的確，在感情面前，一有難題，我就想著逃避，想著遺忘。

“對不起”我有些慚愧“可以當你和小魚是今天認識的嗎，不管我記不記得以前的事，一切從現在開始”

他點點頭“一切從現在開始”。

在平城郊外的湖邊，我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拓跋握著我的手，我靠在他的懷中，一起看著夕陽西下。如果時光能停止，如果歲月能這般靜好，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魚，我真的好高興，盡管你吃了失心草，盡管你已經把我忘掉”他淡淡的說“可是，上天注定你還是無法真正忘記我和我們之間的一切”

“是啊”我答道“不知道是失火的那天腦袋被撞的原因，還是老天的安排，我的心里依然留有一些抹不去的片段，依然留有一些悸動”，我不自禁大笑,“也許，愛一個人，不管你輪回多少次，你依然會被他當初吸引你的原因再次吸引”。

我起身，撿了一塊小石子朝那湖水中打過去，石子彈掉了好幾次才沉下去。我高喊著“小魚兒回來啦！”

拓跋忽然從背后抱住我“既然回來，不許再離開”。我微微把頭靠向他的臉“除非你不需要我了”。

他轉身到我前面，輕輕握住我的手，眼神迷離，鏗鏘道“你若不離不棄——”。

“我便生死相依”我接過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