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了場暴雨,夜里微涼,雪玲喜歡在這樣的天氣里睡懶覺,一般情況下,她會一覺睡到自然醒,早上一睜眼睛,雪玲一下子慌了,都九點了,肯定是趕不上單位的早點名了,她索性更加精致的化了化妝,反正已經趕不上點名,她走到地下室才記起昨天由于下雨把電動車放在單位,打的回來的。本還想打的去上班,一想反正也遲到了,好久沒步行上班,索性步行算了,于是她又回樓上換了雙運動鞋,步行去上班。
剛出自家的小區,就是一條河流,沿著這條河的河岸走過去,再拐一個彎,就是雪玲的單位,雪玲平時騎電動車只需要五分鐘就能到單位,步行也就是十五分鐘、二十分鐘的樣子。雪玲走出小區也就三百米遠,突然看見一群人幾乎堵住了河岸邊的道路,雪玲雖然是個記者,但卻不是一個喜歡看熱鬧的人,她習慣性的自顧自的走著,但是走到近旁的時候,她還是禁不住望河那邊望了一眼,竟然還有幾個警察在里面!有什么事情發生嗎?雪玲很納悶,但她仍然沒有停下腳步,走過人群的時候,她聽到了一些議論聲,好像是說昨晚下雨時,一個老太太在河岸邊遛彎,不幸失足落入河中,淹死了。議論中還不斷重復著這么幾句:“好蹊蹺啊,你說,河邊有欄桿,一個老太太怎么說也不能跨過欄桿去啊。”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雪玲更不敢停下腳步了,她從小到大還沒見過一次死尸呢,她怕河邊的尸體還沒有運走,所以更加不敢往河邊看了。
雪玲繼續往單位趕,剛剛又走了不到五十米遠,她手機響了,一看,是科室主任的,這可惡的主任,安排工作總是不公平,能往上級臺送的新聞總是他自己去,開業的新聞也總是他自己去,因為往上級臺送新聞名利雙收,開業的單位總是送些禮品、喝頓酒之類的,有些小恩小惠。譬如曝光之類的新聞卻總是他們這些不吃香的小兵干的事,畢竟魘城是個小城,曝光一個地方必定得罪這個地方的人,得罪人的事,他這大主任肯定不干。雪玲雖然上班十幾年了,但是仍然脫不了自己的一身骨氣,所以最看不慣這樣的人,而且文人自古相輕,雪玲比這主任年輕很多,卻總是有單位慕名來找她,主任心里當然有些不舒服。再加上雪玲不會阿諛奉承,吃力不討好的新聞總是落到她肩上。
“喂,是雪玲嗎?你在哪呢?”“呵呵,嚴主任,我今天睡過頭了,晚到一會兒。”“這樣,你趕快趕過來,咱們這兒出了個死人的事,一個老太太昨夜失足落水了,領導讓出一條民生新聞,讓市民注意行路安全。”“喔,是這事啊,我剛從那過來,沒敢進去看。”雪玲的意思是暗示自己是個女同志,膽子比較小,讓主任另派他人。“你怎么來上班的?”“步行。”“那你別往單位趕了,直接倒回去吧,在那等華梁他們過去,你光出個鏡就可以了。”“唉,又是出鏡。”雪玲在心里嘆氣。在這小電視臺,女記者總是處于從屬的地位,只要有男記者出來,女記者立刻退居現場播音的位置,不用抗機器,也不用寫稿子了。雪玲不愿意做一個不動腦子的小木頭人,因為她怕自己長期這樣下去,會變傻,但是她一人之力無法改變當今的這個現狀,在和男記者一起出發的時候,她必須變成從屬地位。
“好吧,那您給點名的辦公室說一下吧。”雪玲無奈的對主任說。無力改變的時候,服從無疑是最好的保護自己的方式。“那你先回去給那幾個民警說一下,就說電視臺的馬上趕到,讓他們等一等再處理現場,我們要第一手的資料。”“知道了。”雪玲更加無力的答道,這次幾乎只有她自己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幸虧隔著電話,否則主任肯定能聽的出她的萬般不情愿。
雪玲又花了五分鐘走回到出事地點,那里警察正忙著打電話調人手,她硬著頭皮走下河岸邊的道路,來到河邊,對著一個打電話的民警的背影說:“請問,哪位是負責人?”“嗯,我就是,您有事嗎?”“請問貴姓?”“我免貴姓徐。”“您好,徐隊長,我是電視臺的,我們接到群眾電話,說這里出了事故,想拍攝一條民生新聞,等一下要采訪您,請您配合一下,先保留一會兒現場,我們的攝像記者馬上就到。”“還要多久?”“幾分鐘就到了。”“好的,我們等一下。”徐隊長很爽快的答應了。然后繼續打電話調遣著人。
幾分鐘后,華梁和另一個實習記者邢云飛趕到了。他們的到來讓那些本來就好事的人們的去意全無,更加興致勃勃的聚攏來。華梁首先和那個徐隊長握了下手,說:“為了不耽擱您工作,還是先采訪一下您吧。您就談一談,你們發現死尸的經過就可以,然后再提醒一下市民要注意雨天的行路安全。”“嗯,好的。”“雪玲,你過來問一下吧。”華梁沖雪玲喊道。雪玲本來和徐隊長交涉完之后就又回到了道路上,聽華梁喊她只得又硬著頭皮下到河邊。這次她的視線里再也躲不開那具死尸,她靜靜的躺在那里,臉色慘白,緊閉雙眼,嘴唇都毫無血色,花白的頭發,濕漉漉的,全身的衣服也濕漉漉的,往地上滴著水。由于剛打撈上來,臉上甚至沒有任何遮擋。雪玲心里一陣抽緊,感覺大腦一片空白,畢竟她從未見過死人。
“今天早上,有一個園林處的大爺,劃著船在這一帶撈水草,勾水草的鐵耙子一下變沉了,再用力竟然發現是一個人的手,大爺嚇壞了,顧不得再撈水草,趕緊上岸報了警,我們在接警后十分鐘到達出事地點,根據目前的勘察結果,并無他殺可能,懷疑是由于昨夜下雨路滑,不幸失足落入水中淹死的,看年紀大概六七十歲,應該是晚上出來遛彎時趕上下雨出的事,現在正在積極尋找家人。在此,我們提醒市民,大家一定要注意行路安全,尤其是雨天的行路安全,特別是老年人,雨天盡量不要外出,如果迫不得已外出,一定要有家人陪伴。”
“各位觀眾,大家好。。。。。”雪玲在采訪完徐隊長之后又慣例性的在現場錄了一段開場白,以便播出時能導入主題。采訪終于結束了。雪玲坐在單位的采訪車上準備和他們一起回去。華梁和邢云飛還在忙碌著錄鏡頭,又來了一路民警,他們帶來了盛尸體的袋子,下面黑色的布做底,上面銀色的一層是面,那銀色在太陽底下閃著光,那些民警們七手八腳的把尸體裝入袋子,拉上袋子的拉鏈,然后又一起往河岸邊的道路上抬,華梁跑著跟拍著,然后又采訪了幾個觀看的路人談感想。終于要回去了,雪玲朝剛才老太躺著的地方望去,只有一個濕漉漉的人形,雪玲若有所失。突然恍惚間,她好像看到那濕漉漉的人形從地上晃晃悠悠的起來,竟然變成了老太太,那老太太濕漉漉的頭發遮著眼,半低著的頭突然抬起來,空洞的目光朝雪玲看過來,聲音低低的重復著:“姑娘,救救我,救救我。。。。”
雪玲身子一個激靈,使勁揉了揉眼睛,看地上老太太曾經躺過的地方濕漉漉的人形已經被太陽炙烤的變小了,“怎么會有這種幻覺。”雪玲苦笑道。
雪玲和同事一起回到單位,華梁突然一臉討好的跑過來:“嘿嘿,雪玲,幫幫忙,今天的稿子你寫吧,他們喊我打會兒牌。。。請你吃雪糕,呵呵。”“行啦,別光拿嘴請我了。”雪玲笑著回敬。“去玩吧,我寫就行。”雪玲常常當這樣的苦差,已經習慣了,慣例是誰拍攝的誰寫稿,但是雪玲也是個全能,她本人也能拍,也能寫,還能編輯,當現場主持只是客串,一般的男記者讓她幫這個忙,她也總是面不辭人。“那好,別忘了,明天一早八點交稿,我先撤了啊,謝謝。”“呵呵,去吧。”雪玲回話。
雪玲并不忙著寫稿子,她看了看當天的新聞,然后又看了看自己51上的博客,回復了一些留言,正準備寫稿子的時候,主任又回來了:“雪玲,跟我下鄉去采訪吧,主持人都出去了,你再客串一把。。。。”“嗯,好吧。”雪玲無奈,她真后悔自己沒在華梁走后早早溜掉,這會兒又得當苦差。
下鄉是去采訪一個村支書的,那個村搞特色種植的,回來時村支書很盛情的給車上裝上了兩箱蔬菜,雪玲和主任回來時都已經是下午下班時間了。稿子不寫是不行的,主任一句,稿子你寫吧,寫完后放我桌上就行。雪玲叫苦不迭,這樣老是客串主持,還不如自己出去采訪,自己出去,最多一天也就一篇稿子,這可好,一天應了兩個差,得寫兩篇稿子。
主任的稿子是特稿,是要放在新聞的最后的專欄里播出的,要求要長一些,雪玲決定先寫主任讓寫的稿子,她花了一個小時扒完同期聲,又慢慢整理思路寫完稿子,等她寫完主任交代的稿子,一看表,八點半了。還有一個呢,唉。她懶洋洋的接著扒華梁留下的同期聲帶子,同期聲很快扒完了。九點整,她突然有些想上廁所,于是走出他們編輯部的門,朝衛生間走去。
一出來還是有些寒意。空曠的廣電大樓里只有三樓的電臺還亮著燈,再就是一樓的機房了。他們是二十四小時值班的。雖然樓里并不是自己,但是雪玲還是覺得有些害怕,畢竟自己所在的四樓有些靜謐的可怕。這一層就她這一個辦公室還亮著燈。廣電大樓是個正方形的樓盤,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有房間,只有中間是個空空的院落,院落的天棚用玻璃罩吊了頂,院落里也鋪了地板磚,在雪玲的辦公室出去就有一個在院落中間延伸上來的樓梯,因為四周沒有房間依托,像極了飛機的懸梯,樓梯在一樓的院落里連接著一個音樂噴泉,一般膽子小的人不敢走這中間的樓梯,總有一種想摔下去的感覺。雪玲所在的四樓現在四面的房間都沒有開燈,而衛生間在她的辦公室所對的另一個角,這就意味著雪玲要走過多半個樓區才能到達衛生間,雪玲不知道為什么老是覺得心里冷颼颼的,那一次,她確實感覺到了害怕。
走到衛生間,她徑直走進去,門口的盥洗處有個鏡子,雪玲看過很多關于鏡子的恐怖片,她知道夜里看鏡子無疑是自己嚇自己,干脆也就不看。她走進有著隔斷的小房間,這一層的女衛生間和男衛生間挨著,門口是同一個盥洗室。在女衛生間里有兩間隔斷的小房間。雪玲走進靠門的一間,里面的一間常被打掃衛生的阿姨儲存東西用,所以里面有些滿,雪玲不愿意進那一間。她剛剛蹲下,就聽著隔壁的那個小隔間里一句:“您還沒走呢!”一個蒼老的聲音。聯想到上午見到的那個死者,雪玲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她沒敢出聲,都說晚上萬一鬼和你說話,你不答應,她就毫無辦法的。雪玲按捺著自己的喘息聲,讓自己不出一點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