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上也有一名女子,頭撞在司機的椅背上看不清面容,同樣是昏迷了,不知道狀況究竟怎樣,但車內地毯上映出的點點腥紅,彰示著她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經歷了父母和堂妹出車禍的事后,慕惜對車禍有著和旁人不同的感受,那是一種沒有這種經歷就無法體會的感受。她看到駕駛室遍布的血紅,仿佛看到了父母墜落懸崖時悲烈的情狀,霎時恐懼充溢了心房,將她整個人緊緊包裹。
害怕像一條毒蛇纏繞上通紅的心臟不斷地勒緊,使她感到深深的無力和窒息之感。
她的手止不住顫抖起來,人像是失了三魂七魄,連從包中掏出的手機都掉了好幾次,她蹲下去慢慢地閉上眼睛,蜷縮成一團抵御寒流的侵蝕,雙手十指交叉握緊,想讓心緒盡快平復下來,讓雙手不至于連挽回最后一絲希望的能力都失去。
這畢竟牽扯到兩條人命,如果因為她的緣故而失去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她恐怕會自責一生。
就如她當時自責,自己為什么在全家人遭遇不幸的時候幸存下來,為什么沒有和他們站在一起,也許和他們手拉著手一起離去,才是最好的結局。
平靜了一會兒,直至手不再那樣劇烈地顫抖,她才再一次試著拾起掉落在地上、屏幕被雨水打濕的手機,雙手捧著不斷戰栗卻依然無法按下按鍵,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寒冷。
她往空蕩的道路四周望去,不遠處有一個公用電話的小亭,她急忙撐起身挪過去,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拿起并不那么沉重的聽筒,立刻撥通了電話報了警,之后又撥通了急救電話,哆嗦著講了具體位置,她能夠感受到自己聲線在不住地震顫,幾乎要嗚咽出聲。
傾盆大雨瓢潑而下,她現在全身都是寒冷的,沒有一絲一毫殘存的溫度,順著亭子的壁沿滑下去,她雙臂依舊交纏著抱住自己,保持著深深蹲著的姿勢,雙腿已經幾近麻木,強烈的眩暈感迫使她無法站起身來,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適沁入她的五臟六腑。
過了許久,她強撐著抬起僵直的脖子前后望了望,這條路上根本沒有車輛行駛,看來呼救是無望了,只能靜靜地等待救援。
整條路上似乎只剩下了死亡的氣息,和大雨撞擊著柏油馬路的巨大聲響,空氣沉悶得令人缺氧,大雨依舊一遍遍席卷和沖刷著慕惜頭頂那柄孤單的雨傘,她的裙子浸在泥水里早已濕透,沾上了一大片的污漬,淺粉的顏色被侵染得幾乎看不出本真的色彩。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絕望再次涌上慕惜的心頭時,才由遠而近傳來一陣警笛的聲音,她不想因為這件事攤上什么麻煩,她只是一個過路人,對前因后果一無所知,對警方的調查和盤問也起不到任何助益的作用,既然救援都到了,她也沒了留下來的理由。
于是她雙手撐地站立起來,在警車和救護車到來之前,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匆匆幾近逃遁地離開了現場。
僥幸公交車沒有因為驟降大雨而停運,也僥幸當慕惜趕到時,末班車還沒開走,渾身濕透地登上空無一人的車子,還被司機錯愕的目光問候了幾遍。
她很狼狽,全身上下就沒有一塊是干的,頭發濕噠噠地黏在耳邊,順著發絲淌下水來,整個人驚魂未定,睜著的眼眸空洞無神。衣服和裙子完全濕透,黏在身上異常難受,她卻恍若未覺地在位子上坐了下來,司機的眼中滿是嫌惡,抬腕看了看表,按下按鈕關了車門就走了,估摸著是不想再上來一個像她這樣的落湯雞,給他添堵。
回到了這個地方,一年多前的記憶都瞬間回到了腦海,后腦勺有些鈍鈍地疼起來,當時的景象至今她一想起就感到驚恐和懼怕,那灘血紅深深地烙在心上,抹都抹不掉。
她不愿記起,她強迫自己忘記,每每來到這里她都在車上沉睡,不去面對這段路途。但乍然回到了這個地方,毫無防備地傾襲而來時,一切又變得清晰。
一陣暈眩又沖上大腦,她一手撐住身旁的巖石,卻依然無法支持住身體,軟軟地跪倒在地上,她的另一只手猝然扶著地以穩住身形。
“慕惜,你沒事吧。”陸夫人像是被她的反應嚇到了,急忙伸手托住她的臂彎,“怎么了?”
慕惜一下子失了反應,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漆黑,大腦混亂得如同一團漿糊,有兩股力道將她往相反的兩邊拉扯著,耳邊是嗡嗡回旋的轟鳴聲,她只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再也沒有氣力回應任何問詢。
“你還好嗎?能站起來嗎?”在原地停頓了一會兒,陸夫人有些擔憂的語調在耳邊響起,小臂上托住的手加了幾分力道,另一旁似乎也來了人攙扶她。
她借著力徐徐站起,雙手死死地拽住陸夫人的袖管,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身體依然像篩糠一樣戰栗著,心跳極度紊亂無序。
陸夫人一邊細語溫聲安慰著她,一邊將她扶到車子里坐好,打開了兩側的車窗,讓清風吹拂進來,使得車內的空氣與外界流通,不致憋悶。
慕惜將頭深埋進臂彎之中,才感覺找到了些依托感,身體也不像是漂浮在海上的浮木飄渺無依,鎮靜了一會兒,她才緩緩抬起頭來,眼睛也恢復了光感,找到了焦距。
陸夫人的手輕柔地撫著她的背,眸底滿是關愛和焦慮,她扯了扯嘴角,將自己能達到的最佳狀態展現出來,以免她擔憂:“我沒事,陸夫人。”
“你別再叫我陸夫人了,太生疏,叫我茹珺阿姨就好。”任茹珺伸手將她略顯凌亂的頭發理了理,慈愛地撫摸著她的后腦勺,嗓音就如那灑映在溪泉上的清暉,輕柔而溫暖,“你現在感覺怎樣?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我還好,沒什么事,剛才只是一下子被從前的記憶嚇到了。”慕惜擺擺手微笑著拒絕,眼前依然有些發暈,她使勁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