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辰諾的身份,說好聽了是言臻的左膀右臂,信任有加的養子,說難聽了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童養婿,最終的任務是像一匹**一樣為他們言家傳宗接代。
經過多年的考察,言臻對言辰諾的評價還不錯,這個領養的兒子符合了他各項幾近苛嚴的標準。
可以使得言臻當眾多次夸獎的,這世上恐怕沒有幾人能做到,包括辰伊也是一樣,自小便極少受到父親的肯定和贊賞,但言辰諾卻輕易地達到了這種境界,可以預見言臻對他是多么的認同和倚重。
在言臻的意識和記憶里,辰諾這個男孩雖算不上天賦異稟,但學習任何知識都能融會貫通,舉一反三,對企業的事務熟悉上手都極快,不出幾年就能全部接手,未來算是個極有潛質的商人,不像其他富二代是個紈绔子弟,典型的敗家子。而且最重要的一點,他對自己的寶貝女兒辰伊亦很好,真正做到了一個大哥哥的體貼備至,周全回護,讓他能夠放心地將掌上明珠的終生托付于他。
言臻將他們兄妹倆的一輩子都規劃得分毫不差,為他們鋪好了路指引他們一步步踏上去,然而從來沒有問過身在局中的這兩人究竟愿不愿意,接不接受。
今年以來,言臻逐漸感覺到了兒子的不對勁,他們也不止一次地為江瑞恩的事鬧矛盾起爭執,雖然每次都以言辰諾的再三保證收場,但做了他十幾年的父親,言臻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目光中的閃爍和偶爾恍惚莫名的光芒,他甚至有一種終將失去這個兒子和未來女婿的預感。
“對不起父親,今后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了,我做決定前一定先征詢您的意見,不會再擅自做主。”言辰諾誠懇地道歉,態度好得比那沒脾氣的濫好人還好,卻顯得十分模式而僵硬。
言臻見他復又縮回了那副利爪,瞬間將他自己的心包裹得水潑不進,外人無從探明,剎那間有些窩火,口不擇言道:“言辰諾,做任何事都應該有個分寸,別嘗試挑戰我的極限。記住,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是,父親,我會把握好分寸的。”辰諾幫言臻端起了刀叉遞至面前,微低首像是個百依百順的兒子,讓人再也尋不出錯處苛責。
言臻別過眼去,再也找不到理由為難他,接過刀叉開始用餐,一頓早餐吃得是味同嚼蠟食不知味,兩個人各懷心事各有打算……
簾幕輕垂室內稍暗,慕惜步入臥室整理著桌上的物品,掃過桌面的時候,她的指尖驟然間觸到一方檀木盒子,目光微停頓了下,斂了斂眉,便伸手將它拿起打開。
里頭靜靜躺著一條再簡單不過的項鏈,看起來并不那么貴重,就是夜市里幾塊錢就能淘到的地攤貨,還能看出稍許有些年月了,而用來裝它的木盒暗香浮動雕刻精美,上了一層棕色的漆光可鑒人,倒顯得更為高檔一些,委實有點兒買株還珠喧賓奪主的嫌疑。
這兩下這么一對比,寒磣的更加寒磣,優殊的更顯優殊,落差便更大了。
但細細看來,這一根廉價的鏈子倒也并非一無是處,雖說樣式簡略,做工倒也挺精致,中央綴著一個小小的吊墜,隱約是一個愛心的形狀。鏈子末端的有些氧化鎢腐了,但心形還是錚亮閃耀,如同嶄新的一般,可見主人對它的保護是多么的用心和在乎,必定常常擦拭和清潔。
久久凝視,慕惜的眼神愈發柔和,本就性溫似水的她褪去了一切犄角,只這么深深望著,像是在追憶著什么,旁觀者想要抓住那一抹游離的神思,卻是隔了千難萬阻。
那項鏈看似是單單的一條,實際上當初買下的人購得的是一雙,在這顆心形的外頭,包裹的是楓葉形狀的另一枚吊墜。那年,他將這送她的生日禮物買來,夜幕低垂時分,他便帶她到楓林坡上,樹影婆娑星光璀璨,他手把手的演示給她瞧,這心分毫不差,恰恰能嵌在楓葉吊墜的最中央的空檔,如同丹燦似火的楓葉之中,添上了一顆殷誠熾熱的紅心。
月華若雪,他將鑲嵌在內部的這反射出縷縷銀光的愛心取出,輕輕為她戴上,而他的脖頸上,則是懸著那片銀楓……
車窗外的行道樹刷刷后移,紅白相間的夾竹桃零星地點染在團團綠蔭之中,慕惜抬手移開了玻璃窗,入秋后那習習的涼風便溜竄了進來,吹揚起額前的縷縷碎發,反撲在面上微癢。
又是一年晚秋至,天凈云淡,瑩潔如洗,但無人料到如此秋高氣爽的節氣,山中的清晨卻已下過一陣綿綿細雨,那場秋雨猶如一根根絲線,細密而透明,流動的濕潤空氣中彌漫著雨水浸泡過的清新味道,絲絲縷縷沁入心脾,其中仿佛又夾雜著些許朦朧的馨香微澀氣味,或許是云霧繚繞的山中花草散發出的味兒,又或許是雨后初晴時那片楓葉林獨特的味道。
慕惜在山麓下,仰首望著半山腰的那團隨風跳動著的火焰,唇邊不自覺地挽起一個弧度,拾階而上。
那場山雨微微濡濕了楓徑,火紅火紅的宛若赤緞地毯般的楓林小道上寂寥無人,楓葉上潺澹的雨絲緩緩流淌,順著參差的葉脈枝椏滴落肩頭,涔濕了一小片衣衫。
從他離開這里的那日起,慕惜似乎就已經習慣一人來一人往,那一年比一年絢爛鮮艷,那抹年年常伴的身影卻早已不見,這興許便是世事變遷萬物無常吧,欲睹物思人卻早已物是人非。
可是慕惜每年這個時節總會到這兒來,仿佛這種習慣也成了生活的一部分難以割舍,雖然知道他不會回來,即便回來了也不一定能再度相遇,但慕惜的心底就是有這樣的一股子執念,磐石轉移也動搖不得,每年的這個時候,她必定會出現在這片楓林,宛若與這土地有個約定,風雨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