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惜麻木地“嗯”了一聲,心中卻像繞滿了亂麻線的紡錘,分毫頭緒也無。黨暉,莫非真如那斷了線的風箏,沒入人海無跡可尋了嗎?
而那張誠輝,又是什么人呢?慕惜發自心底地不愿正視事實,為他的到來編出了無數個由頭,但沒有一條是可以讓人心服口服的,使得她的心頭無端煩躁起來。
實際上,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的人通常總會犯一個錯,把簡單的事過于復雜化。他們的思維總是多維空間的,但有些時候,想太多只會讓自己掉入無限循環的死胡同,就如慕惜現下的狀態。
他到這山中的目的很簡單也很明確,陪頂頭上司辦事來的,那家孤兒院,天華也是長年注資贊助企業中的一員,這遭去,不過是例行公事。
在彤綢似火的楓林中遺世獨立的那人,此時轉身坐到了皮椅上:“我之所以會這么做,是想正式地警告他,服從了十余年的兒子不再是傀儡,我有自己的思想和手段,他不能像從前那樣妄圖全盤掌控我?!?/p>
“言總,我自然是明白您的意思,但這關鍵節點不是賭氣的時候,非常時期要抓主要矛盾!對付士英的計劃已經在逐步推動,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們是必須把握住的,不然勢必打草驚蛇反受其害。企業內部已經沒有閑置的人力和財力容許內訌了,忍一時風平浪靜哪,暫時的低頭也是一種大智慧不是嗎。”張誠輝站在桌子旁邊,好聲好氣地規勸他,別與言董的關系鬧到滿城風雨,不可收拾。
他又何嘗不懂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但他卻委實不想再低下他那高貴的頭顱向他逢迎示好,縱使他明白這只不過是一個緩兵之計,過了這瓶頸他便能與他新帳舊賬一塊清算,可是他不知是怎么了,心中總是卡著一根銳刺,遲遲沒有服軟,孤身硬扛著。
最近他與言臻的關系頻頻亮起紅燈,不僅在辰伊和瑞恩的這件事上僵持不下,終日鬧騰得不可開交,就連關于公司運營方面,二人意見不合的地方亦越來越多。
身為總經理的言辰諾和身為董事長的言臻,一方為經營執行層的最高管理者,一方為統籌決策層的最高領導者,可謂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二人近日來各持己見各不相讓的言論喧囂塵上,已成了公司內部眾人皆知的事情。
而言臻扣住財務部下撥的錢款,拖延不發,則是給了言辰諾一記不小的下馬威,他想讓他腦袋拎清一些,讓他看看清楚,到底誰才是這企業的執牛耳者。
言辰諾認為言臻的那套太過死板和陳舊,早已跟不上時代的潮流了,幾十年前老掉牙的經營戰略和模式無法適應當今時代,理應改革弊端,致力創新,實踐出一套全新的章程策略。當然,照言辰諾雷厲風行的性格,自然是說干就干,但改革總歸會觸及一些元老和舊部的利益,這些跟著言臻打天下的老臣子們,一個個都跑到他那里去哭訴委屈。
言臻是個重兄弟情義的人,畢竟他沒有這些人的支持,絕對走不到今天這地步,更何況,如今這些個開朝元老舊臣們也是他最得力的干將和中堅人物,也是他留在公司的千里眼和順風耳。言辰諾絲毫不留情面地鏟除他們,顯然是排除異己削弱他的勢力,他們一走,企業就完全落入這個養子手里了,言臻又怎會眼睜睜地看著這種糟糕的情況發生,什么都不做?
美其名曰改革,這場風波一過,這企業怕是要改名易姓了吧,言辰諾,我終是小看你了,言臻惱然地想著。
他愈發覺得自身勢弱,不僅是因為年紀大了力不從心,還因為言辰諾在不斷地成熟和壯大,公司不少中高層都是通過他招聘進來,擺明了是支持他的,自個的江山倒是被這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占去了大半。
而最近又曝出了他與江家小姐江瑞恩的緋聞,若是這匹野狼掏空了自個的家產轉投陣營,自己豈不是成了暖蛇的農夫,反被無情地咬了一口。
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言臻懊悔不已,因此他如今唯一的出路便是逼著他娶自家的閨女,興許他瞧在辰伊和孫兒的面子上還能懸崖勒馬,但他并不知曉,這么做,只會將他越推越遠。
與他共度十余個春秋,言臻終究還是讀不懂他的這個養子,言辰諾雖不能保證自己半分私心都沒動過,但他的本意,卻真的是為企業好,改弊立新裁除冗員,家族企業是永遠不會成長的,要徹底打破這種格局,就必須杜絕人情買賣和交易。
但他深深明白,一個家有多么重要,即便那個家帶給他的苦痛煩惱,遠遠大于溫暖回護。
言臻雖多疑,但辰伊卻是純真無邪,在他最無助和脆弱的雨季帶給他信心和關懷,即使是為了這個妹妹,他亦愿起誓,永生永世不背叛言家。
言辰諾執掌管轄大部分部門,而言臻則掌控了核心的財政大權,二人勢均力敵旗鼓相當,誰都占不到半分便宜,就這么對望相持著。
這樣的窩里斗損耗極其嚴重,白白地給別人搶了先機去,張誠輝這心里跟明鏡似的,卻也著實是無計可施,父子兩個都是九頭牛拉不回的倔犟脾氣,不殃及他已是萬幸,虧得言辰諾還能聽自己念叨上幾句,不然公司的員工真是成了夾心餅,左右為難了。
“罷了,這件事我再從長計議,你工作去吧?!毖猿街Z疲累地靠在皮椅上,轉過身去望向落地窗外,眉宇間是無限的哀愁之色。
“是,言總,我先下去了。”張誠輝的手剛搭上門把手,回眼看到言辰諾一人閉目養神,渾身散發出那種伶仃落寞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看岔了,向來眾星捧月群來群往的言辰諾,怎么會與孤寂二字扯得上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