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間里霎時噤聲,適才還窩在一團的人,作鳥獸狀瞬間散開去,看到站在門邊的慕惜,趕忙低頭匆匆而過,偶爾幾個露出了錯愕又尷尬的笑容,聲若蚊嚀:“顧特助。”然后跑得比百米沖刺的兔子還快。
“慕惜姐,我們聊聊。”陸堯迪一出來就拉住慕惜的手臂,把她往外拖。
“現(xiàn)在是上班時間,剛剛才教育過她們,這就知法犯法啦?”慕惜止住他的步子,“等會兒再講吧,我先回辦公室了。”
坐回桌前的皮椅當中,電腦瑩藍的屏幕光映在臉頰上,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慕惜有些神思不屬,模糊間總覺得哪里有點兒不對勁,但也說不上來,心房里像是裹囊著一股氣,酸脹得難受……
“一群更年期的女人,陽奉陰違!干什么總是找你麻煩。”天臺上,義薄云天的堯迪為她打抱不平,氣得直跳腳,吹胡子瞪眼的,“特別是那個財務姓馮的小科長,官不大架子倒不小,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天天跟個打了雞血的居委會大媽一樣,你說這都是些什么事啊!別人的家務事也要管,這次倒好,還管上我哥和你的事情了,居然還敢出言不遜詛咒你們倆,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別氣別氣,職場上向來是非多,你又不是不知道。”慕惜淡淡地笑了下,手肘輕倚在不銹鋼欄桿上,似乎并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要是這點小事就能打擊到我,那我早就死了百八十回了,還能存活到現(xiàn)在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呀。”
“慕惜姐,你這是大度,不計較,她們還以為自己碰到好運氣了,還把這當作是福氣呢。不行!這回說什么都得給她們一個下馬威,好好滅滅這不正之風,讓她們知道這公司做主的究竟是誰。”堯迪還是余怒未平,胸膛上下起伏,顯然被氣得不輕。
“說起這個,我還沒恭喜你呢,陸副,正式給你道喜了。”慕惜肅顏,伸出手去。
“沒什么,就是一個副總監(jiān)的職位嘛,哥哥大封功臣我恰巧沾了光而已。”堯迪爽朗一笑,回握住,“今后還請顧特助多多指教啊。”
“不過說實在的,我真不知道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皇朝御麓的案子擱淺,主要原因還是土地競標失利,幾個億的報價只差了一百萬,這任誰一看都明白是有人向天華透露了士英的底標,他怎么還沉得住氣,不立刻抓出那匹害群之馬呢?為這事,大哥可沒少受董事會那批元老的壓力,如今輿論又席卷而來,真不知他該如何應付。”堯迪分析得頭頭是道,連他都看得出來的事,堯楠又怎會看不出來?
也許這才是慕惜心虛的原因。
倘若堯楠第一時間就徹查,慕惜倒也不至于像現(xiàn)在一樣草木皆兵。可如今一切偏偏懸而未決,好似在她的頭上懸了一把明晃晃的寶劍,她完全不清楚堯楠的打算,反而成了一只驚弓之鳥,一點點風吹草動就亂了陣腳,人也許就是抱有這樣的僥幸,總企盼著別人查不到自己的所作所為。
然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任何完美的計劃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毫無緣由的平靜,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夕那短暫妥協(xié)的,轉(zhuǎn)瞬即逝的風平浪靜,一如置身于臺風眼中心,則是預兆著驚濤駭浪的無情侵襲,一朝驚天變,之后的地崩山摧,豈在她的承受范圍之內(nèi)?
“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拖了我們后腿,我一定把他千刀萬剮,泄憤!”堯迪拍桿而起,但不銹鋼的欄桿又不是海綿做的,一掌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他急忙吹了吹拍紅的手掌,露出一臉不知是肉疼還是心疼的表情。
兩天后,上頭忽然下傳了一張公告,要求各部門引以為戒,財務部的馮科長因擾亂公司紀律,上班時間高談闊論,發(fā)表于企業(yè)團結不利的理論,離間同事間的感情,破壞公司內(nèi)部凝聚力,對公司內(nèi)外已造成了極大的不良影響,特批降職處分,望早日改正。
慕惜打開郵件一看到這封通報,心涼了半截,堯迪終歸還是辦了她,那馮科長嘴雖然碎了一點臭了一點,但人并沒有什么壞心眼。再者說她如今的職位確實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公司里像她這樣青年有成的畢竟居于少數(shù),旁人議論一句兩句的也屬正常,她早已習慣了別人的冷眼,而如今雙方在公眾面前撕破臉,堂而皇之地將馮科長降職,就相當于是壓制了基層的聲音,對于企業(yè)的長久發(fā)展并非益事。
但惋惜同情之余,慕惜何嘗沒有一絲欣慰和快意,公司內(nèi)部與她水火不容的人遭到不幸,也就間接地抬高了她的地位,從今往后耳朵根可以清凈幾天了,不必日日再被這些個毒舌婦的閑言碎語侵擾。
可是馮科長的事情一落幕,就代表著堯楠已經(jīng)聽聞了她們談論的內(nèi)容,換言之,他必定已經(jīng)聽說了公司員工懷疑她的事兒,那這么一來,于她究竟是福是禍?慕惜的心咯噔漏跳一拍,徹底迷茫沒了答案。
“陸總。”食指扣了扣門扉,慕惜捧著一沓文件進到他的辦公室,“這是朗格計劃的詳細步驟條目,和戰(zhàn)略發(fā)展部送來的前景報告,以及人力資源部近期職員的任免和調(diào)崗審核表。”
“放在桌上吧,我一會兒看,看完了讓秘書給你送過去。”堯楠忙得幾乎抽不出時間從文件堆中抬頭,只淡淡地吩咐了句。
慕惜雙手交疊,站在桌前等候,并沒有離開的打算。
“還有事嗎?”陸堯楠見她不走,便停筆抬首問道。
“關于財務部馮科長的問題,我想和你談談。”慕惜抿了抿下唇,下了極大的決心。
先前她不是沒有過掙扎和糾結,但最終被十幾年所受的教育所壓倒和折服,她為自己的私心而感到羞愧,小學生都明白剛正不阿忠言逆耳的道理,她這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倒是不明白了,真是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