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椅旁烹著一壺洞庭碧螺春,仙子沐浴,玉壺含煙,碧螺亮相,雨漲秋池,飛雪沉江,春染碧水,綠云飄香,幾道工序下來,有條不紊,便可見那茶葉上下翻飛,如同白云浮動,透明的水逐漸染上了翠綠的色澤,好似沁出的云華之液。
在如此平靜典雅的空間,人總能自然而然地揮滅心中的一切混雜癡念,只全神貫注于這止水般的安寧,目光隨著那碧溪毛尖般的茶葉漂浮,無限遐思,身心都得到最大程度的釋放。
只消須臾,純醇的茶香從壺中飄逸而出,充斥著整個隔間,韓總微抬稍傾青花茶壺,細潺的水柱迫不及待地傾瀉而出,卻恰好將玲瓏嬌小的茶杯斟了七分滿。
慕惜接過那茶杯,細嘗啜飲,一品只覺香幽,卻免不了些許苦澀,二品舌本回甘,滿口生津。這茶不僅質量極高,只取茶樹頂端的那一小截精華,梗上只留存一兩片初生嫩葉,至于那泡茶的技術更是講究,將茶香及其味道發揮到了極致。
陌園!電光火石間,慕惜的大腦蹦進一個詞語,靈光乍現,可謂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她頓時有醍醐灌頂豁然開朗之感,她終于知道,方才自己一直解不開的死結究竟在哪兒。
“韓總,這家酒吧你經營得真是有聲有色,顧客絡繹不絕,熱鬧非凡呀。”慕惜擱下茶杯,與幾案相觸時,發出清脆的一聲輕響,她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座位,“不過這地方隱于屏風之后,實在僻靜,平日里必定鮮有人跡吧。”
韓政東的面色變幻了幾次,目光直視著她,似乎在揣測她的真實用心:“是啊,這個地方是專門留給我接待貴賓用的,并對外不開放,偶爾我順道來轉轉,懶得去辦公室,便在這兒坐一會。”
“這邊的景致,倒與陌園有幾分相似。”慕惜緩緩道出,目不轉睛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顧小姐好眼力,這里正是仿造了陌園的格局,包括石臺水車,都是如出一轍。”韓政東有一瞬間的錯愕,旋即恢復了往常榮辱不驚的神態,長臂一伸,皆是浩然無欺。
“倘若我沒記錯,江瑞恩小姐喜歡繪畫,自小受到家庭的熏陶培養,尤其擅長畫景,時常背著畫板顏料去室外寫生,而在這幾個固定的取景點之中,江小姐獨愛陌園,去的最多最頻繁的,也是陌園,我說的沒錯吧,韓總。”慕惜將結束的最后二字咬得極重,指尖不自覺地扣在木制的案臺上,一下兩下,勻速而規律,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其中的深層淵源慕惜不得而知,事情的細枝末節依然模糊,但還是能夠從細微之處瞧出端倪,大體上推敲出來龍去脈。
“顧小姐真是做足了功課呀。”韓政東并不再避,直言不諱,“你猜的沒錯,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可隱瞞的,是,我喜歡瑞恩,從遙遙的第一面我就喜歡上她了。也許你不相信一見鐘情,沒有關系,因為在遇見她之前,我也不信。”
“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慕惜抬眸,望進他的眼底,想要在那里找到謎底。
“因為你和我一樣,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憐人,出自同病相憐的同情而已。”韓總的笑容中滿是苦澀,盈盈涌動著歷經變遷的滄桑之感。
“你……”慕惜剎那間懵了,驚詫于他這一番言語。
“不過男未婚女未嫁,結了婚還有離婚的呢,這八字沒一撇的事兒,你我都還有機會不是么,不必這么悲觀消極,白白傷心。”韓總聳聳肩輕松道,眉間盡是篤定,一副無所謂不在乎的模樣,“換言之,他們一日不締結婚姻,那種花邊新聞的炒作便一日不會停歇,而在這樁聯姻交易的鬧劇中,誰才是最終的獲益者,其中的盈虧利害,我想顧小姐比我更加清楚吧。”
言辰諾與江瑞恩一天沒有去民政局登記,夫妻的關系便一天做不得數,事情就一天沒有收尾和大結局,無論他們倆的大婚臨近的消息傳得如何沸沸揚揚,滿城風雨,一切依然都充滿了未知,二人的關系就永遠保持在緋聞男女的范疇,不會有質的改變。
“你的意思是……”慕惜仿佛有些明了了他的弦外之音,倘使這只是桃色八卦炒作,無關風花雪月,個人情感,目的是引起媒體的關注和提升知名度,那么……
“是的,身在局外的我和你,又何必杞人憂天?放寬心,天塌不下來,人只有自己打敗了自己,別人是沒有能力打敗你的。”韓政東雙手饒有興致地把玩著青瓷杯,將余茶一飲而盡,停頓了須臾,補充了半句話,“更何況……”
上流社會的婚姻,向來是頂級奢華包裝下的一筆筆赤裸裸的交易,利益的分配、割據的比重,全都以冰冷的數字來衡量,仿若人是沒有感情的,只是一只任由擺布的玩偶。運氣好的,夫妻相敬如賓,平平淡淡地過一生,運氣差一些的,不僅先前被父母棒打鴛鴦,有情人天各一方,梁祝悲歌,而且還被迫與自己不愛的人虛耗一輩子,最終不得不成為金錢和家族的犧牲品,得不到幸福,抑郁終老。
當然,這是指雙方已聯結婚姻,親上加親強強聯手的狀況,而還有一種可能,便是與娛樂圈捧紅明星是一個道理,不斷地給這條新聞加佐料,制造熱點來吸引大眾的關注。
既然言辰諾和江瑞恩乍眼看去是一對門當戶對的璧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對,如此天賜良機,先天優勢,為何不利用起來,令媒體免費為兩家企業造勢和宣傳呢,成本低廉乃至于不費成本而收益龐大的事兒,言辰諾一向喜歡。
不,何止言辰諾,恐怕所有人都喜歡。
“更何況什么?”慕惜不假思索,顧不得裝什么深沉,玩什么猜心,故弄玄虛虛張聲勢,只發自心底地,迫切地想要探究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