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了,他對自己向來疼愛有加,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只要她遇到了困境,或是需要別人的幫助時,他總是第一個出現在她的面前,把一切打理得妥妥當當,不讓她操心擔憂。她曾想,會是哪個幸運的女子有這個福分,最終得到他的青睞和包容,但她知道,這個女子,不會是她,因為他們各懷心思半途相逢,只不過兩個人方向相同偕行一段,到了時間,終究是要分開的。
在家里,他是個五指不沾陽春水,被長輩寵愛,被同輩推崇,吃穿不愁的貴公子,現在卻為她下廚房,按部就班從頭學起。從前她生病,素來都是服幾粒藥丸了事,連醫院都懶得光顧,躺在床上休養生息都覺得是奢侈,何嘗想過生命中會出現這樣一個人,不求回報地付出?
家庭的溫暖不期而至,讓她這個適應在寒冬中生存的人,冷硬的觸角漸漸融化,一顆心沉淀下來,安詳而寧靜,似是找到了可以依憑的港灣。
一幢別墅的門前掠過一個踉蹌的人影,那把銀光閃閃的鑰匙在對了幾次之后,才插進了鑰匙孔,旋轉幾圈,開了門進去。
“哥,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門內有一女聲響起,穿透力極強的高音在這寂寥的夜晚顯得十分突兀。
女子猶豫著從吧臺轉過身來,看向那人,像是被嚇到般輕拍胸前,神情不禁有些嗔怪。
“如果不想父親被吵醒,再次大鬧天宮的話,就安靜點。”言辰諾反手關上了門,躡手躡腳扶在柜邊換了拖鞋,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哦,我忘記了,抱歉,我聲音輕點。”辰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腳步輕得像一只貓般幾乎不發出一絲聲響,緩緩挪到言辰諾身旁,心有余悸地指了指門外,一副小生怕怕不敢恭維的模樣,“剛才我聽到門外窸窸窣窣的,還以為有賊呢,嚇了我一跳。”
“外面太暗,我的鑰匙一時沒對準鎖孔。”辰諾隨口一答,繼而問道,“這么晚了,你怎么也沒睡?”
“不是,我早睡了,哪像你一樣是只夜貓子,我可是個老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十一點就熬不住了,生物鐘規律到沒話說。只不過半夜覺得渴了,嗓子干得難受,想喝水來著,臥室里的玻璃水壺又正好沒水了,就下樓來找點兒水來喝。”辰伊晃了晃手上的杯子,以及剩下沒來得及喝的小半杯水。
“嗯,喝完了早點休息吧,我先上去了。”言辰諾半分停留的意思也沒有,腳步一轉繞過她往樓梯走去。
“哥,晚安。”辰伊雖覺得今天他有些不對勁,卻也沒有細究,只當他是工作壓力太大,心情不好,她聳了聳肩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滿足地咋巴咋巴嘴,伸了個懶腰,回房繼續睡她的美容覺。
而在她對面的臥室,燈一直亮到清晨,低頭稍注意些就能發現,門縫中充溢著微弱的光亮,順著這個狹小的罅隙透出來,影影綽綽地排成一條細線,映在地板上。
言辰諾背靠在床上,小臂抵著額頭,雙眸閉合氣息平穩,不知是否已經安然入睡,但只有他自己知曉,此刻是多么虛弱,身體像是被海水浸透漂浮在大洋表面,鼻中盡是咸澀的飽和鹽水味道,雙手雙腳被浸得起皮浮腫,他望著四周全然一致的景象,海天相交融為一色,仿佛墜落到太平洋的正中,迷茫找不到正確的方向。
他牢牢地抓住一塊浮木不松手,時刻緊張著那浮木是否會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沉沒,也害怕那浮木會隨著海浪的沖擊而脫離他的掌握,無論是哪種情況,他終將步向死亡……
那天,他擺脫了所有人,也脫離了平日代步的轎車,一個人漫步走在街上,忘了從何處來,又將往何處去,細數著道上的磚頭,漫無目的地一直走著,驟然抬頭看到了陌園印象這四個字,如初升的星辰般閃耀,心下一動,似是受了魔法的召喚一般,不自覺便往里走去。
那是一個慢搖吧,似乎就是為他這樣一個無家可歸,走投無路的浪子準備的,精致中透露出的大氣,清寂中夾雜著的睿哲,安撫了他混亂無緒的心情。
點上一桌子的各色酒品,他現在只想一醉方休,只想逃離這個現實冷酷的世界,躲進他的世界去,不斷重復著讓服務員開酒的命令,一杯杯的酒下肚,早已想不起要辨別味道或是停杯鑒賞。他覺得自己平日里像一臺被操縱的機器,現在終于有了屬于一個人的空間和時間,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他根本不喜歡和別的老板商賈聚在一起討論切磋,在聽過他們對洋酒“獨特”的見解之后,還要逢場作戲地夸他真有眼光,在他們高爾夫球揮桿而落的時候,還要違心大贊一個“好球”,他厭倦了這樣的虛偽逢迎,也憎惡商場上的不擇手段,可是從前的他,只懂得忍受,不懂得反抗,因為他知道他肩上有責任有擔子,一旦他稍稍偏移,里面的東西便會四分五裂。
“哎喲,我說這是誰呢,沒說錯吧,確實是天華大少言辰諾,看我這眼神多好,哪像你們一群睜眼瞎,言總都不認識了。”密密匝匝的水晶簾被應聲撩開,痞里邪氣的一個年青人率先走了進來,奇裝異服獨樹一幟,耳朵上不知打了多少對耳洞,鑲鉆耳釘如繁星般數不勝數,渾身上下都是亮晃晃的鉚釘,衣服顏色鮮艷得刺目,發型緊追時尚潮流,是當下最流行的,褲子的膝蓋處被特立獨行地挖了兩個破洞,看得出是人為的,令人不禁惋惜,一條好好的Armani牛仔褲居然被這樣糟蹋,真是可惜。
“怎么啦,一個人在這里喝悶酒,不開心啊。”那怪異青年一手搭著言辰諾的肩膀,一手招呼他的同伴全部進來,“別郁悶啊,兄弟幾個陪你,總比你一個人死扛著強。”